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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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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饭吃完了,李茉收拾了厨房,把明天要卖的水果挑拣好,才不到八点。农村人都睡得早,今晚,李茉却把女儿读幼儿园时候的拼音课本翻出来,敲响了女儿的房门。

“妈,啥事儿啊。”

李茉探出头,粗糙的大手和细腻的写字本很不协调,“小鸥啊,妈问问你,这个拼音怎么写?”

“哈哈,妈,你咋想起来学拼音啊?”康鸥很好奇,对,她妈是不识字的。以前出生在山里,也没有啥读书的概念,别看现在康家也只是县城边上的村子,对城里人来说是山卡卡,但对真正深山里的人来说,这已经是富裕地方了。

“你不是说现在很多人在网上卖水果吗?你给我下的软件我看了,里头有老师教认字,我跟着听了,可写不好,你是正经学生,我来问问你。”若非亲身经历,李茉也想不到,在发达的二十一世纪,还有人不识字。

“好啊好呀,我要当老师了。”康鸥很兴奋,让她妈妈坐在书桌前,小大人似的握着她的手,教她写“sh”,“这是翘舌音,sh——”

在女儿的帮助下,李茉学会了写拼音。

李茉白天把自己种的水果背到公路边卖,村东头很多人都在这里摆摊,高速路口的回线从这里过。条件好的自家有摩托车,会在拐角坝子里租一个乡政府统一搭的棚子。黄莲花这样的散户,只能摆到边上,借同村人的光,人家也不撵。

早上卖水果,下去去地里摘水果,管理果树,晚上回家分拣、清洗、装筐,再学一个小时的认字。

康鸥小孩子心性,教妈妈学了两天,就不耐烦了,小孩子也有自己的交际,吃了饭,做了作业,很快就和小伙伴疯玩去了。

李茉用手机记录自己的认字生涯,“我不识字,听说在网上能卖水果,也不知道咋卖。用语音转文字的话,客人看了都摇头,说这是命令语气,让人看了不舒服。啥语气不语气的,我也不懂。以前没机会,现在我想识字。”

黑黄的皮肤、蓬乱的头发、朴素的衣服和偶尔入境黝黑、苍老、皲裂的手,一位典型的农村妇女,她的视频点赞在最多一百出头,淹没于流量的巨大河流中。

“还是现在政策好,我家边上修了高速公路,我们也跟着沾光,能卖点儿小东西。”

“这是我学认字的第三十天,已经学完了拼音和一百常用字。我女儿说,我这水平算幼儿园毕业了。”

“这是我学认字的第六十天,今天学的课文是《人有两件宝》,老师说得真好,人有两件宝,双手和大脑,双手会做工,大脑会思考,用手又用脑,才能有创造。以前不读书、不懂事,瞎干,只会卖死力气。自从我学认字之后,算账都快了,感觉自己变聪明了。”

时间从春到冬,李茉学认字已经坚持快一年了。她卖的水果从春天的殷桃、枇杷,到夏天的李子、葡萄,再到秋天的梨子、苹果,最后变成冬天的柑橘。

所有的水果,都是她自己种的,一个人,自己管。

冬天,摆摊的人少了很多。风大、人少,同村人都不稀罕这点儿辛苦钱,安心猫在家里。李茉却风雨无阻,坚持摆摊。同村人的租用的棚子没人用,她和人打了招呼坐到棚子里去,好歹能挡挡风。

烤着小炉子,李茉捧着课本大声念小学二年级的课文《北京亮起来了》:“每当夜幕降临,北京就亮起来了。整个北京变成了灯的海洋,光的世界。”

突然一辆车听在不远处,下来一个年轻人问路:“大婶,哪里有厕所啊。”

“哦哦,再往前走有一公里不到,有加油站,加油站有厕所的。”

年轻人看着李茉放在膝盖上的课本,好奇道:“大婶,你这是给孙女辅导功课呢?”

“不是,我自己学认字。”

“自己学?”年轻人是个博主,流量的敏锐性让他突然灵光一闪,打开了挂在脖子上的摄像头。

博主引导者李茉讲述自己的识字的来龙去脉,听她说村里人嘲笑她一把年纪还读书,说没有好老师只能网上学,说没有人看好她。

“莲花婶子,我刚听到你读课文,再给我读一遍吧。”

李茉又读起了那篇《北京亮起来了》,声音里是与她年龄不符的认真与向往。

博主的视频突然在网上爆火,视频开头是一个带着俗气粉红色耳罩,穿着乡土气十足棉服的中年妇女在读课文:“夜晚的北京,多么明亮,多么美丽!”她是那样专注,那样神往。

博主细细讲述这个故事:“那天风很大,我下车问路,听到莲花大婶在读课文。我问她为什么这个年纪学认字,她说读书能让脑袋变聪明。我请她讲一讲自己的生平故事,她却说自己不能变成祥林嫂。才认字不到一年,她已经知道祥林嫂了。”

“我们厌烦学习,批判学生负担重,我们抱怨着生活的方方面面。可看她莲花婶子的眼睛,我却说不出话来,我只在文学作品里看到过这样的描述,这是对知识的向往。”

“她生在缺衣少食的七十年代,没有享受到时代的进步,人生却已经走过一多半。这样的人,我们习以为常称呼他们为被时代车轮抛弃的人。可是这次下车问路,我却遇见了一位拼命追赶马车的莲花大婶。”

视频的最后,莲花大婶笑着感慨:“要是哪天能去一趟北京就好了,肯定和书里写得一样漂亮。我真是赶上好时候了,吃得饱、穿得暖、没人欺负,靠种地能养活女儿,还能学认字,真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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