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第1页)
我抬起自己微微颤抖的手,这只手曾经握枪执印,掌控生死。如今,它连端起一杯热茶都显得吃力。
不,蓝云翎说错了。
这不仅仅是无力感。
这是一种……被从里到外、彻底改造和征服后的,灵魂深处的死寂。
云豹
雪停了,但寒意更甚。屋檐下挂满了长短不一的冰棱,像一把把倒悬的利剑,反射着惨淡的天光。督军府里那股无形的秩序,如同这严寒的天气,冻结了一切不安分的躁动。
我被“移回”了主院,名义上是静养,实则是更彻底的闲置。东厢书房不再需要我“旁听”,张魁的“汇报”也简化到了只需确认我是否还活着的地步。府里的一切都在蓝云翎的掌控下有条不紊地运行,甚至比我掌权时更显“高效”。这种高效,带着一种非人的、冰冷的精确,让我不寒而栗。
身体的衰败在持续。蛊虫带来的不再仅仅是间歇性的剧痛和无力,更是一种缓慢的、全方位的侵蚀。我的感官变得迟钝,视物模糊,耳畔时常萦绕着低低的、仿佛来自遥远地底的嗡鸣。味觉几乎丧失,再精美的食物入口也如同嚼蜡。最可怕的是对温度的感知,我时而觉得置身冰窟,裹着厚厚的裘皮依旧瑟瑟发抖;时而又觉得五脏六腑都在燃烧,渴望扑进雪地里打滚。
蓝云翎偶尔会来,依旧是一身素白,不染尘埃。他不再与我多言,只是例行公事般探察我的脉象,或是留下一些气味古怪的汤药。他的触碰冰凉,眼神更是没有任何温度,像是在检查一件器具的损耗程度。
我知道,我快撑不住了。不是死于蛊虫的噬咬,而是被这种缓慢的、尊严尽失的腐朽过程耗尽最后一点生机。
腊月二十三,小年。府里难得有了一丝节庆的气氛,下人们忙着洒扫庭院,准备祭祀灶神。空气里飘着糖瓜和麦芽糖的甜香,但这人间烟火气,却丝毫暖不进我这间冷寂的院子。
傍晚,张魁来了,脸色比往日更凝重几分。他身后还跟着两个苗人壮汉,抬着一只沉甸甸的、用黑布蒙着的笼子。
“督军,”张魁的声音干涩,“夫人……让送样东西过来。”
我心里咯噔一下,一种不祥的预感攫住了我。蓝云翎又要用什么新花样来折磨我?
两个苗人将笼子放在院子中央,掀开了黑布。
那是一只半人高的铁笼,笼子里关着的,赫然是一头成年的云豹!它体型流畅优美,毛皮呈现出华丽的云状斑纹,但此刻,这头本该桀骜不驯的山林之王却萎靡地趴在笼底,琥珀色的眼瞳失去了锐利的光芒,只剩下深深的恐惧和……一种诡异的顺从。它的四肢微微颤抖,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呜咽般的哀鸣。
我愣住了。送一头豹子给我?什么意思?
张魁艰难地开口,眼神不敢与我对视:“夫人说……这头豹子,是附近寨子进献的,野性难驯,伤了好几个猎手……但、但它体内,被种下了与督军您……同源的一种‘子蛊’。”
同源子蛊?我的心猛地一沉!
仿佛是为了验证张魁的话,蓝云翎的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院门口。他今日披了一件银狐毛滚边的斗篷,衬得脸色愈发白皙剔透。他没有看笼中的豹子,也没有看张魁,目光直接落在我身上,如同两道冰锥。
“厉战天,”他开口,声音清冷,穿透寒冷的空气,“你看它。”
我下意识地望向笼中的云豹。就在这时,蓝云翎抬起手,指尖优雅地结了一个奇异的手印,口中吐出几个短促而古老的音节。
没有任何预兆,我心脏猛地一缩!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剧烈的绞痛瞬间传来,让我眼前发黑,几乎窒息!与此同时,笼中的云豹发出了凄厉至极的惨嚎,猛地从笼底弹起,疯狂地用身体撞击着坚硬的铁笼栏杆,撞得头破血流,那双琥珀色的眼瞳因为极致的痛苦而几乎凸出眼眶!
“呃啊——!”我忍不住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蜷缩着倒在地上,冷汗瞬间浸透衣衫。那绞痛不仅来源于心脏,更仿佛蔓延至四肢百骸,与云豹的惨嚎形成了一种诡异的共鸣!我能清晰地“感觉”到,它每一次撞击铁笼的痛苦,都分毫不差地传递到我的神经末梢!
蓝云翎指尖微动,咒语停下。
心口的绞痛和云豹的疯狂同时戛然而止。
我瘫在地上,大口喘息,如同离水的鱼。笼中的云豹也瘫软下去,伏在血泊中,浑身抽搐,发出微弱而绝望的呜咽。
蓝云翎缓缓走到我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我,眼神里没有任何波澜。
“感受到了吗?”他淡淡地问,“这就是‘同命蛊’的子母感应。母蛊掌控生死,子蛊承受一切。你的痛苦,它会加倍感知;它的生死,尽在我一念之间。”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那头奄奄一息的云豹,又落回我惨白的脸上。
“当然,反之亦然。”
我浑身冰冷,如坠冰窖!我明白了!他送来这头豹子,不是为了恐吓,而是为了向我赤裸裸地展示我所处的境地!我就是那头被关在笼中的豹子!我的生死,我的痛苦,完全系于他一人之手!他甚至不需要直接对我施术,只需折磨这头豹子,就能让我感同身受,生不如死!
这是一种比直接摧残我的身体更恶毒、更彻底的掌控!它将我的命运与一头野兽捆绑在一起,将我最后的、属于人的尊严,也践踏得粉碎!
“当然,它比你幸运些。”蓝云翎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几不可闻的嘲弄,“至少,它的野性还未被完全磨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