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第1页)
我垂下眼睫,避开了他洞悉一切的目光,指尖依旧停留在那冰冷的银锁上。
仿佛那就是我最终的归宿,
窗外,阿穆的笑声隐约传来,清脆,无忧。
疏导
初雪过后,天气并未立刻回暖,反倒是一连几日都阴沉着脸,吝啬地不肯多给一丝阳光。寒风卷着残留的雪沫,从门窗缝隙里钻进来,带着一股子湿冷的、能钻进骨头缝里的寒意。
我那日强行压制蛊毒反噬,看似侥幸过关,内里却如同被烈火燎过的荒原,焦枯一片。元气大伤之下,连起身都需扶着床柱喘息许久,眼前阵阵发黑。那碗每日必喝的汤药,如今喝下去,更像是往这焦枯的荒原上泼洒滚油,五脏六腑都灼痛得厉害,偏生四肢百骸依旧冰冷如坠冰窟。
蓝云翎来的次数明显多了。他不再只是站在门口远远一瞥,或是探个脉便离开。他会在我的榻边坐下,一坐便是许久。
有时,他只是沉默地看着我。目光不再是那种审视器物的冰冷,也不是掌控一切的笃定,而是一种……更深沉的,带着某种难以言喻的专注,仿佛在确认一件精密仪器内部最细微的损伤。
更多的时候,他会伸出手。
不再是隔着衣料探脉,而是直接撩开我寝衣的袖口,将微凉的指尖搭在我腕间淤积着青黑毒痕的皮肤上。那触碰,起初是冰凉的,随即便会渡过来一丝极其细微、却又带着不容抗拒穿透力的气流,如同最灵巧的探针,在我枯竭混乱的经络间游走,梳理着那些因反噬而暴动、溃散的力量。
过程并不舒适。那气流所过之处,时而如同冰锥穿刺,带来尖锐的刺痛;时而又像是被无形的丝线强行缝合撕裂的伤口,带来沉闷的胀痛。我咬紧牙关,冷汗涔涔而下,却连偏头躲开的力气都没有。
他似乎也并不在意我的痛苦,只是全神贯注于指尖下的感知与引导。他的指尖会随着气流的运转,在我手臂、肩颈的几处关键穴位上或轻或重地按压、揉捏。那力道精准得可怕,总能在我痛楚达到顶峰前,恰到好处地将其疏导、化解。
偶尔,在我痛得意识模糊、浑身控制不住地痉挛时,他会用空着的那只手,按住我因用力而绷紧颤抖的肩膀,或是扶住我险些软倒的腰背。那支撑的力道沉稳而有力,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掌控,却又奇异地成了那无边痛楚中,唯一可以依附的实物。
这一夜,窗外北风呼啸,吹得窗棂嗡嗡作响。我体内的灼痛与冰冷交织到了极致,像是被架在冰山与火海之间反复炙烤、冰冻。意识昏沉间,只感觉到他那微凉的手指,正沿着我脊椎的骨节,一寸一寸地向下按压、疏导。
那处的旧伤,因这次反噬而被彻底引动,酸软胀痛得几乎让我晕厥。他的指尖每按下一分,都像是将一根烧红的铁钉钉入我的骨髓。我蜷缩在榻上,手指死死抠着身下的锦褥,喉咙里溢出压抑不住的、破碎的呻吟。
他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依旧稳定而精准。只是那按在我脊背上的手掌,微微加重了些许力道,仿佛要将那痛楚连同我这个人,一同牢牢摁进这榻里,不容我有丝毫逃脱的可能。
“忍过去。”他的声音在头顶响起,低沉,沙哑,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平静,“这关过去,便好了。”
不知是他的话语起了作用,还是那持续不断、带着强制梳理意味的按压真的起了效,那阵撕心裂肺的剧痛,竟真的如同潮水般,缓缓退去了一些。留下一种虚脱般的、却又带着奇异轻松感的余韵。
我瘫软在榻上,如同离水的鱼,大口喘息着,浑身湿透。
他缓缓收回手,却没有立刻离开。
他俯下身,伸出手指,拂开我额前被冷汗彻底濡湿、黏在皮肤上的乱发。指尖微凉,动作却带着一种……与这冷酷治疗截然不同的、近乎擦拭般的轻柔。
然后,他的指尖顺着我的额角,滑至我的脸颊,在那因痛苦而微微痉挛的咬肌上,极轻地按了按。
“放松。”他低声命令,语气却比方才缓和了许多。
我闭上眼,感受着他指尖那点微凉的触感,奇异地,那紧绷到几乎要碎裂的神经,竟真的随着他这简单的动作,一点点松弛下来。
他的手指没有停留,继续向下,划过我的下颌,最后,停留在了我颈间那枚冰冷的银锁上。
他的指尖,在那繁复的虫鸟花纹和幽蓝的宝石上,缓缓摩挲着。
一股比之前疏导气流时更清晰、更直接的联结感,自银锁深处汹涌而来,瞬间贯通我的四肢百骸。体内那些原本因反噬而躁动不安的蛊虫,在这联结之下,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彻底抚平,变得前所未有的温顺与沉寂。连带着我残存的意识,也仿佛被这力量包裹、安抚,沉向一个无知无觉的黑暗深渊。
在意识彻底沉沦的前一刻,我仿佛感觉到,他那停留在我颈间的手指,微微收紧了一下。
一种无声的叹息。
然后,我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再次恢复些许意识时,窗外天色已微明。风停了,雪光映得屋内一片朦胧的灰白。
我依旧虚弱地躺在榻上,身上的寝衣已被换过,干燥而柔软。体内的灼痛与冰冷感消退了大半,只剩下一种深沉的、仿佛被掏空后的疲惫。
蓝云翎还坐在榻边。他背对着我,望着窗外那微亮的天光,侧影在晨曦中显得有些模糊,带着一丝罕见的、近乎疲惫的孤寂。
他似乎察觉到我的苏醒,缓缓转过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