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精神的三段变化（第1页）
一、精神的三段变化
在《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中，尼采借查拉图斯特拉之口向他的弟子们宣讲了精神的三段变化，勉励他们学做超人，实现自我超越。“我要向你们列举精神的三段变化：精神怎样变为骆驼，骆驼怎样变为狮子，最后狮子怎样变成孩子。”[[德]尼采。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M]。钱春绮译。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7。21。]在试图教群众做超人失败后，此时的查拉图斯特拉已经放弃了向群众说教的企图，开始专门向他的弟子们宣教他的教义。正是在这一背景下，尼采提出了精神三变的教育过程观：首先，精神转变为骆驼；其次，精神由骆驼变成狮子；最后，精神由狮子变成了孩子。
（一）作为骆驼的精神
骆驼，是精神第一次转变的目标。众所周知，骆驼给人一种勇担重任、吃苦耐劳、任劳任怨的形象。处在骆驼阶段的精神也对以“你应当”形式存在的各种既有价值、秩序、权威、义务等怀有一种敬畏之情。在它们面前，精神像骆驼一样跪下来，心甘情愿地让人给它装上许多重负，甚至是最重的负荷，并且义无反顾地奔向它的沙漠。
对于怀着敬畏之念的精神，强力的、负重的精神，有许多重负：精神的强力渴望重的、最重的负担。
什么是重负？负重的精神这样发问，于是它像骆驼一样跪下来，甘愿被装上很多的重负。
英雄们，什么是最重的负担？负重的精神这样发问，我会把它背在身上而为我的强力感到高兴。……
这一切最重的重负，负重的精神都把它们背在自己的身上，就像背着重负趋向沙漠的骆驼，精神也如此急忙走进它的沙漠。[[德]尼采。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M]。钱春绮译。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7。21-22。]
作为骆驼的精神，乃是一种服从的精神。这一阶段的精神就像骆驼一样背负了太多他人的东西，受社会既有善恶观念的左右，表现出一种强烈的他律性和服从性。
作为骆驼的精神，也是一种强力的精神。这一阶段的精神坚毅、有力，它因具有强力而渴望背负重的、最重的负担，又因自己的强力得到证明、检验和增加而感到自豪和高兴。因此，它勇于肩负最重的重荷。当别人警告“要避免去警告鲁莽者”时，作为骆驼的精神仅仅为了警告之故，也会“依然奔向每个深渊”，以表明自己的勇气和力量。[[德]尼采。权力意志[M]。孙周兴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08。1320。]
作为骆驼的精神，还是一种甘愿负重的精神。一方面，在它看来，既存的一切价值都应当是神圣的，它愿意将它们背负在肩上，因为它们是应当的、必须的。另一方面，它作为成就命运者，作为通过承担自己而承荷命运者，作为英雄般的负重者，也必须承担比以往更多的重荷。如果精神不是在一种自觉的状态下，心甘情愿地背负起应尽的各种义务，那么它就还没有转变为骆驼。
那些成就命运的人们，那些通过承担自身而承荷命运的人们，所有那些英雄般的负重者：他们多么愿意让自己休息一下啊！他们多么渴望具有强壮的心脏和颈背，以便至少一时半刻能解脱压逼他们的重负！而他们的渴望是多么徒劳！他们期望着；他们看着一切与他们交臂而过。没有人投合他们，哪怕仅仅以一千分之一的痛苦和**，没有人猜得出他们何以要等待……最后，他们终于学会了第一条生活智慧：不再等待；然后很快也学会了第二条：要随和、要谦逊，从现在起容忍所有人、所有事物——质言之，要承担更多，比他们以往承担的更多一点……[[德]尼采。权力意志[M]。孙周兴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08。681。]
精神处于骆驼阶段的受教育者，往往表现出对于教育的高度肯定和认可，并且能够扎扎实实、任劳任怨、自觉自愿地努力刻苦学习，认真遵守学校的各项纪律，完成各项教育任务。他们还时常在教育过程中主动增加难度，以检验和挑战自己的学习能力，并在这一过程中感到一种力量感和幸福感。可以说，强力、刻苦、自愿是处于这一教育阶段的学生们具有的三个不可分割的基本特征。由此可见，尽管一位学生在家长、教师的鼓励或强制下极为努力刻苦地学习，但如果他不具有学习的自觉性，并不以此为乐，那么他的精神就还没有变成骆驼。
（二）作为狮子的精神
精神的第二次变化，是由骆驼变成狮子。处于骆驼阶段的精神出于对已有价值的敬畏，也出于对自己力量的自信，一直把“你应当”当作最神圣的事物去爱它，并将它作为最重的重负驮在肩上。然而，当精神像骆驼一样走到最荒凉的沙漠之中时，却在“你应当”这最神圣者里面看出了妄想和专横，于是随着一声震耳欲聋的怒吼，精神便由任劳任怨的骆驼变成了狂暴劫掠的狮子，开始从它所钟爱者手里劫掠自由，为从事新的创造、确立新的价值而争取自由。这时的精神以“我要”作为行事的原则。
但在最荒凉的沙漠之中，发生了第二阶段变化：精神在这里变成狮子，它要攫取自由，在它自己的沙漠里称王。
它在这里寻找它的最后一个统治者：它要跟最后一个统治者、它的最后的神为敌，它要跟巨龙搏斗以求胜利。
精神不想再称它为统治者和神的这条巨龙是什么呢？这条巨龙的名字叫做“你应当”。可是狮子的精神却说“我要”。[[德]尼采。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M]。钱春绮译。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7。22。]
已经有了能够放弃欲念、怀着敬畏之心的甘愿负重的骆驼，为什么还不够呢？在精神之中为什么需要狮子？尼采认为，骆驼阶段的精神虽然具有强力、负重、自觉、坚毅等特点，但它却只能模范地遵从既有的价值，而不能创造新的价值。当然，在尼采看来，创造新价值的重担，就是狮子也还不能胜任。但是，精神在狮子阶段却可以为自己创造自由以便从事新的创造，这是狮子能够做到的，而骆驼却没有这个能力。因此，为了给自己争得创造自由，精神就需要再由骆驼转变为狮子。
给自己创造自由，甚至对应当去做的义务说出神圣的否字，我的弟兄们，在这方面就需要狮子。
要获得建立新价值的权利——对于负重而怀有畏敬心的精神，乃是最可怕的行动。确实，对于精神说来，这无异于劫掠，这乃是进行劫掠的猛兽的行径。
精神也曾把“你应当”当作最神圣的事物去爱它：现在精神也不得不在这最神圣者里面看出妄想和专横，精神要从它所钟爱者手里劫掠自由：为了这种劫掠，所以需要狮子。[[德]尼采。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M]。钱春绮译。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7。22-23。]
作为狮子的精神，是一种否定的精神。如果说作为骆驼的精神是一种对既有价值的充分肯定，那么作为狮子的精神就是对这种价值的神圣否定。在精神像骆驼一样，将已有的价值当作最神圣的事物驮在肩上，勇敢地奔向最荒凉的沙漠的过程中，它对“你应当”产生了怀疑，进而发现了它的妄想和专横。于是，精神开始否定“你应当”，发出了“我要”的呐喊。这时的精神就由骆驼变成了狮子，也就是由肯定变成了否定。当然，这种神圣的否定是以充分的肯定为基础的，没有之前的肯定，否定就不会这样震撼和有力。
作为狮子的精神，也是一种命令的精神。狮子是自己沙漠中的王者，为了给新的价值产生创造自由，作为狮子的精神像猛兽一样，从代表已有价值的巨龙手里夺取权利。这时的精神由已有价值的遵从者变成了一个命令者。
作为狮子的精神，还是一种劫掠的精神。狮子虽然由服从者变成了命令者，但也只是在旧有的价值体系中，由下层上升到上层而已，它并没有能力从事新价值的创造。因此，作为狮子的精神也还只是一个劫掠自由的猛兽，而不是一个新价值的创造者。
精神处于狮子阶段的受教育者，由于对既有教育及其基本价值极为熟悉，所以最有可能真正发现教育的诟病之所在，也最有资格去抨击它。但是，由于他本身也是旧有教育制度的产物，身上带有旧有教育制度的烙印，因此他也无能于提出自己崭新的教育观点。
（三）作为孩子的精神
精神的第三次变化，是由狮子变成孩子。如果说精神由骆驼变成了狮子还可以让人理解的话，那么由狮子变成孩子却似乎有些让人匪夷所思。精神由一个已有价值权威的遵从者——骆驼，变成了它的命令者——狮子，作为狮子的精神以猛兽的做派已经从所钟爱者手中劫掠了自由，为什么还需要再进一步转变为孩子呢？
在尼采那里，狮子对已有价值所进行的神圣否定，只是一种为创造新的价值所进行的破坏和颠覆，是为创造新的价值获取权利。但是，由于狮子自身同样沾染了许多旧有价值的痕迹，它也无能于创造新的价值，因此，精神必须进行第三次转变，转变成为一个孩子，一个新生命，一个神圣的肯定。
可是，我的弟兄们，请回答：连狮子都无能为力的，孩子又怎能办到呢？进行劫掠的狮子，为什么必须变为孩子呢？
孩子是纯洁，是遗忘，是一个新的开始，一个游戏，一个自转的车轮，一个肇始的运动，一个神圣的肯定。
是的，为了称作创造的这种游戏，我的弟兄们，需要一个神圣的肯定：这时，精神想要有它自己的意志，丧失世界者会获得它自己的世界。[[德]尼采。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M]。钱春绮译。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7。23。]
作为孩子的精神，是一种游戏和破坏的精神。孩子是一个新的生命，代表着一个新的开始。在孩子身上没有旧价值的污垢，在他的心里没有旧观念的约束，在孩子眼中一切事物的价值都需要通过尝试和探索来估计和确定。由于孩子不像成人一样有这样那样的禁忌，所以对于任何东西他们都敢于触碰和敲打，他们丝毫感觉不到古董的任何价值。
一切脆弱、空洞的东西都会在孩子的敲打之下，发出空响，显出原形。由于孩子天生就喜欢破坏和摔打，所以尼采告诫那些脆弱者，一定要提防儿童的手，因为儿童不打破点东西，就没法过日子。尼采特别喜欢具有游戏和破坏精神的新生力量，用他的话讲，“我喜欢年少的食肉动物那漂亮的顽皮劲儿，它优美地玩耍，并且通过玩耍而把东西撕个粉碎”。[[德]尼采。权力意志[M]。孙周兴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08。60。]
作为孩子的精神，既是一种创造的精神，也是一种神圣肯定的精神。正如辩证法所言，破与立是对立之统一。破坏不是孩子的目的，为的是通过这种游戏和破坏，创造新的价值，实现自己的权力意志。从这个意义上讲，作为孩子的精神是一种否定之否定，是一种神圣的肯定。正如尼采所言，丧失世界者会获得它自己的世界，孩子正是在游戏和破坏中建设着属于自己的世界。
在教育过程中应该允许孩子游戏和破坏精神的存在，给精神处于孩子阶段的受教育者尝试和探索的机会，以便帮助他们尽快找到自己，学会独立思考和判断，进而发展成为一个具有独特个性和丰富创造性的人。
值得注意的是，首先，精神的三个阶段的变化表现为一个由肯定到否定再到否定之否定的发展过程。精神变为骆驼的阶段表现出对既有价值和权威的充分肯定和甘愿遵从，体现出精神按照“你应当”原则行事的自觉性。当由骆驼变成狮子时，为了给自己创造出从事新的创造的自由和权力，精神对既有价值、权威和义务等说出了“神圣的否字”，此时的精神按照“我要”的原则行事。当精神最终由狮子变成孩子时，则标志着一个神圣的肯定和一个新的开始，它按照“我是”的原则行事。
其次，尽管精神的前两个阶段即骆驼和狮子阶段看似针锋相对、水火不容，一个遵循“你应当”，另一个奉行“我要”，其实它们又同属于一个精神层次，同属于善与恶二分的精神境界，所不同的只是它们所主张的善恶含义差异而已。但是，精神的最后一个阶段即孩子阶段则与前两个阶段存在质的差别，表现在它超越了善恶标准来看世界，或者用尼采的话来说，就是回到了善恶的彼岸来看世界。
最后，并非所有人的精神都能经历三个阶段的变化。事实上，按照尼采的标准，大多数人甚至连精神的骆驼阶段都永远不能达到，更遑论狮子和孩子阶段了。这是因为，大多数人的精神都难以像骆驼那样甘愿背起最重的重荷勇敢地走向沙漠深处，而不经历这个阶段的磨砺，精神怎能最终自觉地甩掉重负，为自己争取自由，进而从事新的创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