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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传统道德和道德教育批判(第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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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通过道德的这种拔高弱者、压低强者的努力,使得受压迫者感觉到,他们与压迫者是站在同一个水平面上的,压迫者在受压迫者面前并没有任何特权,也没有任何更高的地位。也正是通过这种方式,失败者、平庸者、群盲等所谓的弱者才感受到自己生命的价值和意义,才找到了继续活下去的理由。正是在这个意义上,尼采认为,“道德保护了生命,使之免于在这些被人强制和压迫的人们和阶层那里陷入绝望,跃入虚无”。[[德]尼采。权力意志[M]。孙周兴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08。250。]也就是说,道德通过教人顺从、谦恭等等,保护了失败者、平庸者和群盲,使之免于陷入虚无主义。假如对于这种道德的信仰趋于毁灭了,那么,失败者就再也不会有自己的慰藉了,就会归于毁灭。

(二)道德是“哲学家的女妖”、“人类的妖精”

尼采在多个场合屡屡把道德称为“哲学家的女妖”或“人类的妖精”。这里所说的“女妖”指的是古希腊神话中的塞壬女妖。据《荷马史诗》记载,在希腊联军利用木马计攻破特洛伊城后,希腊的英雄奥德修斯在返航途中受到了塞壬女妖的**。塞壬女妖坐在海岛的绿草中间,唱着优美的歌曲,她们的歌声美妙无比,以此来**过往的航海人。如果有人靠上前去,仔细聆听,那他就永远不可能再回到家乡了。为了聆听塞壬那优美的歌声,奥德修斯听从基尔克女神的忠告,命令同伴将他一个人牢牢地绑在桅杆上。除他之外,同伴们都用蜂蜡塞住双耳。当船通过塞壬女妖的领地上,奥德修斯果然被她们优美的歌声所迷惑,并命令同伴们给他松绑,幸好同伴们听不到他的命令,只顾划桨。最终,他们终于安全通过了塞壬女妖的领地。尼采将道德称为“女妖”,是想运用古希腊神话中的典故来说明道德对于包括哲学家在内的人们所起的蛊惑作用。

道德这个妖精对他们吹了妖气,施了魔法!所有这些骄傲者和独步者啊!——现在,他们一下子成了无辜的羔羊,现在,他们意愿成为群盲。首先,他们全部意愿与每个人共享他们的“你应当”和“你不应当”,——这是放弃了的独立性的第一个标志。还有,他们的一种道德规章的标准是什么?所有人在这点上都是一致的:它的普遍有效性,它对个体的无视。这就是我所谓的“群盲”。当然在这方面他们是有分歧的:因为人人都意愿以自己最佳的力量为道效劳。……

然而,所有这些人基本上都一致同意“道德是存在的,道德是被给定的!”他们全体都真诚地、无意识地、不屈不挠地相信他们所谓的道德的价值,这也就意味着,他们都屈从道德的权威。是啊!道德的价值![[德]尼采。权力意志[M]。孙周兴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08。195-196。]

道德这个女妖到底对哲学家们吹了何种妖气?施了何种魔法?以至于这些哲学家们由骄傲者和独步者最终变成了无辜的羔羊,放弃自我和独立,心甘情愿地成为群盲呢?在尼采看来,道德充满了恶毒的谎言和诽谤,甚至可以说是求谎言意志的最恶毒的形式。道德为了保存群盲,运用其惯用手法以道德权威的面目,对包括哲学家在内的骄傲者和独步者施以魔法,使他们屈从于道德的权威,主动放弃了自身独立性,意愿成为群盲的一员。

首先,道德无视个体的存在。道德将失败者、平庸者的价值观念视为普遍有效的价值观念,强求所有人遵守执行,体现了它对个体的无视和打压。其次,道德教人放弃独立性。在道德普适性价值的面前,骄傲者和独步者对于自己的强大、特立独行以及骄傲感到内疚与自责。在良心的谴责下,他们主动放弃了自己的独立性,意愿与每个人共享他们的价值判断,意愿成为群盲。最后,道德教人屈从于道德的权威。道德通过教化人们相信它是上帝的教义,是理性的结果,是绝对命令等方式,从而确立自己永恒存在的、既定的权威地位。在道德的权威面前,人们只能表现出顶礼膜拜的谦卑与顺从。

迄今为止,人都是这个道德的动物,一种无与伦比的珍品——而且作为道德的动物,人甚至比人类最大的蔑视者所梦想得更荒谬、更欺骗、更虚荣、更轻浮、更不利于自身。道德乃是求谎言的意志的最恶毒形式,是人类真正的妖精:这就是它败坏了的东西。[[德]尼采。权力意志[M]。孙周兴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08。1392。]

通过种种的谎言、欺骗和诽谤,道德最终获得了支配权力,取得了统治地位。在尼采看来,道德这个人类妖精败坏了人类,致使整个人类变得软弱不堪。现在,整个人类都变成了道德的动物,甚至变得比“人类最大的蔑视者”即道德所梦想的更为荒谬、虚荣和孱弱。

(三)道德即教育

尼采认为,全部道德都是教育,只不过它们所教的对象和内容有所不同而已。任何一种道德都是对某个特定类型的人的教育和培养,都希望通过信念、规范、社会舆论以及良心谴责等手段对人进行“改良”,使其更加接近该道德所要求的标准类型。

占统治地位的道德也不例外,也是一种教育。所不同的是,它会将自己所属的类型看作是惟一重要的类型,并用意图和强制力对其他类型的人施加影响,使他们作许多改变,接近于自己所属的类型。

任何一种曾以某种方式占统治地位的道德,始终都是对人的某个特定类型的培育和培养,前提条件是,这个类型是特别重要的,其实就是惟一重要的,质言之,始终以某个类型为前提。

任何一种道德都相信,人们用意图和强制力能够对人作许多改变(“改良”):——它总是把对标准类型的接近视为“改良”(对于这件事,它根本就没有别的概念了——)[[德]尼采。权力意志[M]。孙周兴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08。72-73。]

在尼采看来,任何道德本身都是一种“教育”、一种“改良”,因为它们都在试图传递不同的价值观念和行为规范,以便达到社会控制和行为约束的目的。尼采对于道德的这种“教育”或“改良”作用彻底否定、深恶痛绝。他认为,人类最可怕的和最彻底的要求,人类追求权力的欲望,通过道德的教育作用最长久地被限制和压抑起来。因此,尼采指出,“伦理学以其无意识的教育本能和驯化本能,一直以来都旨在限制权力欲望:它诋毁专横的个体,并且以其对集体忧心和祖国之爱的颂扬来强调群盲的权力本能”。[[德]尼采。权力意志[M]。孙周兴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08。14。]

如果说任何一种占统治地位的道德都是一种教育,都是对人的某个特定类型的培育和培养,那么以基督教为代表的现代道德又是一种什么样的教育?又是对哪种类型的人的培育和培养呢?尼采认为,基督教是弱者、失败者、平庸者的道德,它致力于培养一些软弱无力的“善人”。因此,在尼采眼里,以基督教为代表的现代道德是一个否定生命的意志,是一个死亡和腐朽的原则。基于这种认识,他对基督教的许多被西方现代社会普遍接受的道德原则和行为规范进行了深入剖析和猛烈攻击。

比如,强调人与人之间互不伤害,不强人所难,是基督教的一个普遍化的道德原则。尼采对这一原则就曾进行了具体的分析和重估。在他看来,类似于人与人之间决不相互伤害,决不相互使用暴力和相互利用,决不把自己的意志强加于人等道德原则,只能在一定的条件下得到认可,并可能导致好的行为。这个必要的条件就是,人与人之间在力量大小和价值等级上完全一样,而且他们在一个组织内相互合作。但是,一旦超越了这个范围,“一旦人们希望把这个原则普遍化,而且如果可能,甚至把它当作社会的基本原则,那么,这就会立刻使这个原则失去意义,即,成为一个否定生命的意志,一个死亡和腐朽的原则”。[[德]尼采。论道德的谱系·善恶之彼岸[M]。谢地坤,宋祖良,程志民译。桂林:漓江出版社,2000。278。]

再如,尼采还对基督教世界普遍认同的出于同情而行善的道德原则进行了价值重估。他认为,如果人们只是出于同情而行善,那么这种行为就既不会对自己有益,也不会对他人有益。由同情所导致的善行并不是基于准则,而是基于情绪的,是一种情感的放纵和挥霍。同情非但不会减轻被同情者的痛苦和不幸,而且还会将被同情者的苦难传染给同情者。这样看来,同情并不能减少世上的苦难,适得其反,它只能增加世上的苦难。正是在这种意义上,尼采认定同情是病态的,是一种传染病,是一条危害道德健康的寄生虫。

我们反对基督教什么?那就是:基督教想要摧毁强者,它想要使强者丧失勇气,想要充分利用强者的不幸和困乏,想要把强者自豪的可靠性颠倒为不安和内心矛盾;基督教善于毒化高贵的本能,使之变得病态,直到他们的力量、他们的权力意志转向后退,去反对自身,——直到强者毁灭于自我鄙视和自我虐待的过度放纵:那种骇人听闻的毁灭,其最著名的例子就是帕斯卡尔。[[德]尼采。权力意志[M]。孙周兴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08。697。]

在本质上,基督教是一种弱者的宗教,是一种弱者的道德,也是一种弱者的教育。它试图把弱者的道德强加于强者,使之变成全社会必须遵守的普遍道德原则;它有意摧毁强者,使强者遭受良心的谴责,从而丧失勇气和自豪感;它恶意摧毁最强大的、最高贵的心灵,使高贵的本能变得病态和萎缩;它逼迫强者将力量和意志转而反对自身,导致并强者最终毁灭于自我鄙视和自我虐待。它毁灭了帕斯卡尔这样的人。鉴于此种认识,尼采不仅自己极力反对和驳斥基督教道德,而且也不断呼吁人们决不该原谅基督教,决不该停止与基督教的斗争。

在尼采看来,基督教道德所培养出来的“道德的人”,是一个比不道德的人更虚弱的种类,也是一个更低等的种类。这种道德教育所培养出来的人,是一个复制品,是一个不具有自由精神的人,一个没有个性和独立性的人,一个没有创造性和生产性的人。道德的人是一个丧失自我的人,是向一个人的特定类型无限接近的人,一个好的复制品。他本身没有自己的价值尺度和评判标准,他的价值的尺度在他自身之外。这个价值尺度就是基督教道德。

根据尼采估价人的标准,即根据其权力意志的强度、大小和丰富性来估价,道德的人意志已经被削弱或消解,变成更加虚弱和低等。使人弱化的罪魁祸首就是基督教道德,它传授意志之否定的哲学,是一种毁灭和诽谤的道德学说和教育哲学。

(四)把狼变成狗的道德教育

尼采在《曙光》中对道德教育的低效性进行了反思,在他看来,道德教育的最大的失败在于道德教育者太过于贪心,因为他们试图同时要求所有的人一下子具备许多美德。尼采认为,道德教育者野心太大、太过贪心是导致道德教育收效甚微的一个主要原因。道德教育者的这种贪心主要表现在以下两个方面:一是不分对象地为每一个人颁布规则,试图改善整个人类;二是一下子要求太多,急于提高人类的道德素养。在尼采看来,这种不分对象急于求成的道德教育,无异于对牛弹琴,“无异于漫无目的地向动物演讲,指望它们会摇身一变成为人类,因此动物对此无动于衷也就不足为奇了”。[[德]尼采。曙光[M]。田立年译。桂林:漓江出版社,2000。133。]

然而,无论如何,最大的成就既不属于试图教育每一个人,也不属于试图教育特定的一帮人,而只属于那首先试图教育一个人并且绝不离开他的目标左顾右盼者。上个世纪之所以优于我们的世纪,正是因为它拥有如此之多的受过个别教育的个人,以及同样多的教育者,这些教育者把教育一个人当做他们的毕生工作,这种工作不仅在他们自己的眼中,而且也在“健全社会”的所有其他人的眼中,为他们赢得了荣誉和地位。[[德]尼采。曙光[M]。田立年译。桂林:漓江出版社,2000。133。]

当然,在尼采看来,以往道德教育最大的失败还不在于它的手段和方法上,而在于它的目的上,因为它是怀着“把狼变成狗”的目的在对狼进行演讲和教育。对于这种把狼变成狗的美德而言,“美德就是变得谦虚和温顺:因此他们把狼变成狗,把人本身变成人们的最善良的家畜”。[[德]尼采。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M]。钱春绮译。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7。195。]处于这种道德观指导下的道德教育,即便是建立在特定选择的基础上,也不可能发掘和提高这些特定群体和个人的生命潜力,而只能弱化他们的生命力和创造力。这才是道德教育失败的根本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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