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Ⅴ 与书有关(第3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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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说这套书吧,”他指着那套译林版的《追忆逝水年华》说,“我一次就进了六套,为什么?因为我知道抚顺市买这套书的人,不会超过六个。结果怎么样,现在还剩这么一套,我就自己留着了。”

1999年的时候,好像在入冬之前吧,西风书店转手了。看书店的,变成了一个老太太,五十多岁的样子,总是乐呵呵的。其实真正的店主,是她儿子,在税务局做职员,喜欢书,又有些空闲,早就相中这家小书店了,正好赶上原来店主身体不好,就顺势盘下来了。

她儿子有二十七八岁的样子,只在周六周日才会出现,都是刚从沈阳进书回来。他对书的兴趣,跟前面的店主非常相近。到了2001年时,我感觉他们进新书的频率明显放慢了。有时两三周都不见新书。问其原因,说是儿子太忙,没时间去进书了。没过多久,老太太就说,要是有人想盘书店,告诉她一声,打电话给她儿子也行。为什么?一是她儿子因为事务繁忙,还要谈恋爱,没心思打理这个书店了。二是她大儿子的儿子都两岁了,可是还不会说话,她要去照看他。

下家是个光头小伙子,带着圆脸大眼睛的女朋友继续经营书店。他弄了个小镜框,里面镶着一张复印的小版画,是瓦雷里的头像。

据他女朋友说,他以前也写过诗的,当时在做什么买卖。拿下这个书店,主要还是为了让她有点事干,挣钱多少并不重要。后来没多久,他们就结婚了。两个人很恩爱,她每天坐在那个小书店里,似乎既悠闲又幸福。她话不多,记帐时写字很工整,写字的样子有点像个小学生。

大约过了一年,附近忽然开出了一整条街的小书店。书都很雷同,都很滥,还有很多盗版书混杂在里面。虽然很滥,但还是在不知不觉中把西风书店的生意抢去了。他们进新书的速度也是越来越慢了。后来,干脆把右侧的书架全换上了言情小说,对外出租,一本一角钱。

书店就这样维持了下去,但里面的书,是越来越不成样子。她也明显有些发胖了,人也没了精神头,每天坐在那里画画指甲,看看言情小说,来了买书的都不理会。

我到上海后,每次回抚顺,都会抽空去这家书店看看。可是每次看到那些书,都没有什么变化,连位置都没动过,每本书上都落了很厚的灰尘,随便翻过一本,手指头都会被染黑,放下书之后,还得再拍打拍打才能干净。

那个女店主,倒是每次都有明显的变化。妆化得越来越浓了,样子变得越来越妖了,穿着打扮越来越古怪了……那双大眼睛,周围画着深深的眼影,还涂得通红的饱满嘴唇,当初那个朴素安静的女孩子,已不复存在了。她打手机时,说话是毫无忌惮的,夹杂着很多粗口,眼神也变得轻佻而又尖锐。

2007年春节期间,有一天经过那里,发现那里已是一家手机修理店。附近那条书店街上,也只剩下两家书店,还在撑着。东四路上的那个新华书店,把一层整体租了出去,只留下二三层,继续卖那些很久都不会更新的书。还有那个县级新华书店,已经变成了餐馆。

5

1998年秋天,他终于等来了机会,把自己在铝厂的工作卖了。三万块。直接后果,就是跟把他从山东带出来的叔叔反目了。他们的关系严格地说,应该是父子,他是被过继给叔叔的,因为叔叔没有儿子,而婶婶又失去了生育能力。

卖完工作没多久,他就去了沈阳。在一个写字楼的八楼,租了个房间,开了个书店。

他又印了一些广告传单,进了一批书,这样就花掉了一万多块。每天来书店转的,都是写字楼里的那些人。外面的人怎么可能想到要坐电梯到八楼来看书买书呢?尽管他在楼下面贴了一张小海报。

那些人觉得他是个奇怪的人,竟会把书店开到了写字楼里的八楼。通常都是在吃过午饭之后,他们才会来他这里转转。没有外面的人上来买书,他自然很失望,但也并不意外。这不过是印证了大家的预言而已。意外的是,会有人真的就不怕麻烦地一路找过来,到这里买书。

其实前后只有两个人,加在一起,两个人也只来过三次。先来的是个老头,退休的中学老师,教历史的,来过两次,只买了一部书,还是旧书,胡绳的《从鸦片战争到五四运动》。老头每次都跟他聊上几个小时,聊自己过的日子,身边没有亲人,每天除了看看报,看看书,就是四处转悠。第二次来聊的时候,他就有些受不了了,也不接话,只是默默地听着。老头临走时握着他的手说:

“干什么都不容易,贵在坚持。活着也不容易,但也要坚持,是吧?”

他只好说,是啊。

另一个人,是个正在读大学的姑娘。她来时,是晚上五点左右,他刚要关店。她说想买书,他就等着,让她不用急,慢慢地看吧。

她漫无目的地看着那些书,最后可能觉得总归要买一本才说得过去,就顺手抽出那本昆德拉的《玩笑》。他想知道她为什么会选这本。她说她也不知道,跑这么远的地方来,怎么也要买一本吧。

他说那就送给你吧。她想都没想就拒绝了,不用。

她付了钱,然后又扫了几眼那些书,不声不响地走了。

后来,不出意料的,每天来的人越来越少了。就连大楼里的那些人也不怎么来了。

他就整天坐在窗前闷头看书。天黑时关门。这样又坚持了一个来月。最后终于坚持不下去了。当时已是冬天了。已下过一场雪。他借了辆三轮车,把一箱一箱的书装上去,运回了自己租的那间小平房里。

然后的一个多月里,他什么都不做,就点好炉子,天天窝在火炕上看书。

等到差不多要过年的时候,他有了新的想法,去南方。其实就是去他一直想去的广州看看。他想找个大学,做旁听生,学哲学,学德语。

于是他就把那些书精简了一下,把不大喜欢的,拿出去摆地摊半价卖掉,也只卖了一半,余下的干脆论斤卖给了收破烂的。自己喜欢的书,打包寄回了山东老家。

他在广州,待了不到一个月。回到沈阳后,又去学理发。就这样,一来二去的,他把剩下的那些钱,都花光了。

2015年6月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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