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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 白介翁(第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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菅江真澄提到的兄海士、九泉郎究竟为何人?我们翻阅了《纪伊续风土记》①也没找到答案,但《纪伊续风土记》对加太神社的神官前田氏做了一点介绍:据说前田氏历代都招上门女婿传宗接代、继承家业。我据此想象,这样的传说原来是由云游全国传教的宗教人士传播的。而在东北的乡下,同样的传说作为其他世家的家族先祖传说,被继承了下来。比如,闭伊郡宫古滨(现岩手县宫古市)就流传着这样一个故事。

一户人家的女儿在三月三日赶海拾潮后一直未归,失踪三年后,又在三月三那天突然回到了家。当时,女儿已经怀孕了,不久便在家里生下了一个女娃娃。家人问孩子的父亲是谁,但女儿始终不肯透露。这个女娃娃生来就有一头飘逸的长发,等到十八九岁时,她出落成一位美丽的大姑娘,头发长到了七寻三尺长。那年春天,天皇观赏一棵名叫“右近之樱”的名木时,发现树枝上有三根长头发。一位名叫安倍晴行的博学者说,这肯定是女人的头发,于是天皇选了一个名叫猿乐的人作为特使,命令他率人从京都出发,分赴东西两线寻找这个长发女人。前往东边的猿乐一组在路过闭伊郡山田港口附近的小山田村时,在这里的某个山坡上表演猿乐①,并请附近的妇女过来欣赏。那位长发女人也背着装有长发的桐盒,与母亲一起观看表演。猿乐在众多观众里面发现了她,当即停止表演,把她带回了皇宫。如今,这个地区的人们仍把这位长发女人奉为“wunnan神”,又把他们表演猿乐的山坡称为“猿乐坡”(《听耳草子》,第116话)。

流传于冲绳诸岛的《浦岛传说》中也出现了长发的人物。比如,据《遗老说传》记载,宫古岛祢间(现冲绳县宫古市)有一个名叫伊嘉利的男人,他在天川崎的海边看到水面上漂浮着三根长发,每根都有七八尺长。他觉得很奇怪,捡起头发一看,眼前顿时就出现了一位美女。美女对他说:“昨晚在这里游玩时掉了几根头发,如果你捡到了一定要还给我。”伊嘉利便把捡到的长发还给了美女,美女立刻就消失在海里。第二天,伊嘉利又来到此地,见到了那位美女,并随她到龙宫玩了三天。三天后,伊嘉利回到家,发现龙宫的三天竟然是人间的三年。据说,伊嘉利从龙宫学会了古老的击鼓曲和各种祭祀礼仪。《遗老说传》还记录了另一则故事。从前,南风原间切与那霸村(现冲绳县岛尻郡南风原町)的一个男人在与那久的海边捡到了一根头发。他越看这根头发越觉得不同寻常,心生畏惧,想要放回原处。这时,有一位神女过来接过头发并向他道谢,之后他随神女一起到龙宫生活了三个月。男人回家后,家里没有人认识他,细问后竟发现,这时住在他家的陌生人原来是他的第三十三代后裔。回家前神女给了他一个纸包裹,嘱咐他下次再来龙宫时,记得带着包裹,千万不能在人间拆开。此时他却把这个包裹拆开了,但里面什么都没有,只有一根白头发。这根白头发突然飘起来,紧贴在他身上,转眼间他便衰老而死。另外,《琉球国旧集》第6卷也记载了冲绳著名的《羽衣传说》。从前,安谢(现冲绳县那霸市)有个人名叫茗药子,他在干完活后回家的路上,打算到泉水边清洗手脚,却不慎掉落水中,这时他偶然发现有一根七八尺长的头发漂浮在水面上。茗药子觉得奇怪,仔细一看发现,原来有位仙女在泉水中沐浴。故事的后半部分与流传于余吾湖、羽衣石山等地的古老传说十分接近。

直到如今,全国仍有不少神社保管着“七难揄毛”①,说不定这些地方曾经也存在过一些类似的古老传说。关于七难揄毛,江户时代的学者们写了不少文章,用不着我们再追溯其渊源了,但“七难揄毛”这个名称是个例外,我们有必要谨慎探讨。众所周知,《本朝国语》②《和汉三才图画》③等著作提到了箱根权限(位于神奈川县足柄下郡)的宝物“悉难揄毛”、下总石下村东光寺(位于山口县荻市)的“七难揄毛”、江州竹生岛(现滋贺县长滨市)的“七难毛”。对于这些宝物,《尘鹿物语》④也有所记载。另外《信浓奇胜录》⑤记载,信州户隐山(现长野县长野市)的宝物**叫“鬼女红叶毛”,呈红黑色,有五六尺长,被人卷成圆圈保存在壶中。《闲窗琐谈》⑥又写道,庆长年间,在今天的群马县多野郡上野村新羽地区发生洪水,一根三十三寻长的黑毛从神无川上游漂了下来,据汤立巫女①的神谕,这是该村野栗权限的**,于是人们将其奉为宝物,每逢六月十五,就用神轿和这根**一起祭祀。《四神地名录》则提到了离江户不远的葛饰郡新里村(现玉县草加市)的毛长神社,据说该神社原来供奉着一装有女人假发的盒子,但后人觉得假发不净,不配做祭祀对象,就在某年发洪水时,把这个盒子投入沼泽中冲走了,这个沼泽也因此被称为“毛长沼”。我们再继续看一个离江户较远的例子。据《阿波国式社略考》②和《阿州奇事杂话》③记载,德岛县三好郡加茂村猪内谷(现德岛县三好郡)的加茂下宫的“麻桶”④里,至今仍保存着一根神毛。平时神毛只有一根,但一旦神发怒了,这根神毛就会开始分叉,不停地生长,最后会顶开盒盖,长出盒子。另外,日向儿汤郡西米良村(现宫崎县儿汤郡)的米良神社,一直流传着《长发姬》的传说。据《明治神社志料》①记载,米良神社曾经建在数町,元禄十六年(1703)发洪水时,其神殿逆水而上,一直漂到西米良村才停下来,但这时神殿里保存的神毛却已经被洪水冲走了。这根神毛尚在神殿时,米良神社的神始终灵验,但对其他地区的人极为刻薄,尤其痛恨下日向的人,在此神的管辖地,绝不让下日向人踏入半步。米良神社祭祀的是岩长姬和大山祇神,人们传说这位岩长姬因压抑不住内心的愤怒,最终跳水自杀,由此看来,她死后是化成了水神。值得注意的是,同样的传说还流传在日本中部的大和国。前面引用过的《阿波国式社略考》就提到,布瑠神社(位于奈良县天理市)里曾经存在过一根宝贝头发,称揄毛。天野氏在《盐尻》②第二卷里也写道,兴福寺(位于奈良县奈良市)和吉野天川(现奈良县吉野郡天川村)的辩才天祠分别保管了“光明天后的头发”和“白拍子静的头发”,前者有一丈长,后者则有八尺长,辩才天祠里还有一根长达五尺的毛发被称为“七难**”,此外热田神社也保管着类似的宝物。《扶桑略记》①“治安三年十月十九日”一条则写道,当藤原道长②参拜高野时,顺路到了本元兴寺(位于奈良县高市郡),并在其宝库中亲眼目睹了“此和子的**”。如果道长看到这根神毛是治安三年(1023)的事,那就说明,早在江户文人提到“神毛”的几百年前,人们就已经非常重视神毛,民间也流传着相关传说。

由于这些神毛早已失传,我们很难推测以上几种说法究竟是由于怎样的误解所造成。但我们至少可以认为,既然有那么多文献反复提到“七难”或“悉难”,那么这个词应该蕴含了某些特定的意味。在京都西郊的吉祥院村有个地名叫“七难田”,传说这里是菅原道真诞生的地方(《近畿游览记》③)。此外,以“泰澄大师之母”的传说④而闻名的越前平泉寺村(现福井县胜山市)有一个“七难窟”(《大野郡志》),源头是能乡白山的美浓国根尾川(流经岐阜县)有一颗“七难石”,位于东海道蒲原火车站东边的净琉璃御前墓址又称为“七难坂”。以上这些地名都与巫女有关,我不禁认为“往古有异妇,名曰七难”①那一段描述也是有历史依据的。听说伊豆大岛曾经有一种叫作“shitsuna大人”或“shitsuna神”(均音通七难)的民间信仰,如今大多失传。至于这一信仰与毛发之间的关系,更是无从考索,但我仍然坚持认为,“七难”会是一个极其重要的线索。

据《丧葬令》的注释书②记载,游部③的始祖曾经接到一则圣旨:“如果手毛脚毛长到可以扎成八束,便可免去赋役。”民间也有一种说法认为,过去专门祭奠神灵的宗教人士里,有一些头发很长的女人。由此看来,说不定在《画中妻子》传入之前,我国就有一种关于长发女巫的民间叙事,如某女因拥有长毛发而被授予巫女身份等。如今,还有不少地方保留着禁止妇女在路边梳头的古老禁忌。问其缘由,人们就回答说,梳头时掉落的头发一旦被鸟叼走,鸟就会用它在神树上筑巢,那么头发的主人就会发疯或一生找不到对象。这里所说的“发疯”,是指神气附体。过去,请神收头发意味着顺服神的旨意,正因如此,祈愿发誓的人才要剪下头发献给神。了解了这样的背景,我们就不难理解,为什么在纪州淡岛等地,人们会传说某女因拥有一头极长的长发而被贵人求婚。据藤原非想翁①讲,流传于羽后国生保内(现秋田县仙北市)的《画中妻子》中,妻子的肖像画不是被风吹走,而是被鸟叼走。这只鸟一直飞到了城堡上方,又偶然掉在领主的庭院里(见《旅与传说》第3卷,第11号②)。在我看来,这个版本最初是由那些视鸟为神使,并从鸟的举动中感悟到神意的人们所传承下来的。在现今流传的《画中妻子》版本中,贵人看到美女的肖像画,往往都是恶作剧之风所致,但这是后来出现的说法。在那之前,我国民间一定存在某种接受故事的基础。从国外传来的《画中妻子》再新颖、再有趣,也不能直接变成日本民间故事,因为所谓民间故事的传播,始终意味着“选择”。

山路的笛子

深夜里,山路因思念心上人而吹起笛子,“草药笛”的故事反复出现在后世的文艺作品之中。其中较有名的有《舞本·乌帽子折》和《十二段草子》①,前者详细叙述了草药笛的来历,后者则借主人公源义经之口,说明他吹奏的笛子就叫草药笛。但今天山路的草药笛能拥有如此大的名气,不能都归功于这两部文艺作品。因为《舞本》和《十二段草子》的作者并没有说明,主人公为什么要吹奏草药笛,为什么他们吹奏的笛子叫草药笛。从这个意义上来看,这两部作品不过是证明当时“山路吹奏草药笛”的故事已经在民间流传的文献资料而已。难怪今天还有一些人仿效《嬉游笑览》②的作者,努力从“山路”这样罕见的牧童名字中,探讨草药笛的意蕴。但我认为,即使他们成功地掌握了“山路”一词的来龙去脉,仅靠这一点也难以解释民间叙事中这位统治我国的年轻现人神①,为什么偏偏要手持这只笛子,降临到偏远的筑紫地区,更难以说明人们为什么会传说源义经擅长吹笛,无论在京都五条大桥还是在传说中的千岛,都要吹奏笛子征服敌人。既然古文献中没有什么记录,那我们还不如把目光放在那位卖笛子给源义经的淀津(现京都市伏见区)弥陀次郎身上。

最初,我以为山路的草药笛之所以有名,是因为古老的舞剧动作给人留下了深刻印象,但现在却认为,舞剧中吹奏的笛曲起到了更大的作用。也就是说,最近我渐渐开始认为,从古至今,国内国外,美女和豪杰的婚姻都是最受欢迎的题材,说不定古人每次表演这种题目时,都会演奏某种特定的笛曲来调动观众的情绪,只不过其中一种形式偶然被《舞本》或从《舞本》发展而成的《十二段草子》保存了下来。在日本人的记忆中,笛曲曾经是爱情之歌,现在仍然如此。比如,在我居住的村子里,每当夏夜吹起一阵阵凉风的时候,都会传来附近的年轻人吹奏的小夜曲。虽然吹得不是很好,但我却不由得微笑起来。当然,夜深人静时,那位名叫山路的牧童骑在黄牛背上所吹奏的,不可能是如此平淡无奇的笛曲。过去某种神秘的音调一代又一代地传承了下来,后世的作家早已忘记这首神秘笛曲来自何处。但他们还是继承这一传统,并将其放在天神后裔的爱情故事中。我这个人对音律很不敏感,即便如此我还是知道,特定的笛曲曾反复出现在神乐、能剧等传统表演艺术的特定局面之中。我不得不认为,这些笛曲中蕴含着一些与我国上古时代人神婚姻故事合为一体的音乐碎片,总有一天会有人通过笛子的美妙乐曲找到它们。过去,人们将其记在内心深处,但他们无法用语言表达。正因为有了这样的心理基础,山路或源义经为爱情而吹奏的古曲,才深深感动了听众。

我们的民间故事,又从另一个角度展现了古人寄托于其中的情绪。最近有人在越后国森町村(现新渴县南蒲原郡)搜集到一则故事。传说从前有个吹笛名手,他吹奏的笛声传到天宫,美丽的天女被他的笛声打动,决定下凡嫁给他。后来领主想抢走天女,就给吹笛名手出了三个难题,但每个难题都在妻子的帮助之下得以解决(岩仓市郎君①报告)。相同的故事还流传于遥远的陆中上闭伊郡。

不同的是,上闭伊郡的故事《吹笛藤平》中,乐手名叫藤平,他拥有的名笛被称为“日本三管”。在他云游中印两国吹奏笛子时,父母相继去世,家里只留下了一个破提桶。至于其他情节则没有什么特殊之处,如美丽的天女心甘情愿地嫁给主人公、领主向主人公提出的三个难题,即准备一千只用灰编织的绳子、一个不敲却会响的大鼓以及天上雷神的九个头,等等。藤平也是借助于妻子的才智,解决了所有难题,故事最后雷神在城堡里横冲直闯,使领主彻底放弃。相似的故事还流传于九州,但九州的版本在前半部分有自己的特色。比如,肥前国南高来郡(现长崎县岛原半岛一带)的故事说,某年岁末,主人公把没卖出去的交让木和蕨菜献给海神,又受邀到龙宫与龙女结婚,婚后小两口一起回到了人间。男人把妻子的肖像画挂在田边下地干活,但一股妖风把这幅画吹到了领主的庭院里。为了得到画中美女,领主给主人公出了各种难题。而在前面引用的故事《吹笛藤平》中,天女妻子用藤平买来的丝线编织出三十三观音的曼陀罗,让他拿到城里去卖,一幅三百两金子,希望让家里富裕起来。但此事却传到了领主的耳朵里,于是就有了领主出难题,企图抢走妻子的情节。

通常情况下,这个织布的情节会单独构成一个独立的故事。比如,《鹤妻》或《白鹤报恩》中,为了报答男主人公的救命之恩,或是因为感动于男主人公的孝顺心善,白鹤化成一位美丽的女人,嫁给了男主人公,并拔下自己身上的羽毛为他织布。结果男人偷窥织布的房间,发现了她的真面目,白鹤便哭着飞回天上去了。《吹笛藤平》甚至用了这样的悲剧性结尾。相比之下,越后国吹笛名手的故事,并没有关于《鹤妻》的情节,但它却与鬼岛冒险型故事发生联系,说吹笛名手从领主手中夺回妻子之后,到天宫探望岳父岳母,而这时留在家的妻子却被恶鬼抢走。为了救回妻子,吹笛名手历经千辛万苦踏上了征途。有趣的是,《紫波郡昔话》收录了陆中国的另一则传说,这则传说在内容上兼具了这两种故事的特点,而且前半部分又很像御伽草子《蛤草子》。

下面介绍一下故事的主要内容。从前,有个好学的年轻人,某日天女下凡嫁给了他。妻子每天在家织布,历时三年终于织出了一匹布。妻子让丈夫去城里卖布,并教他一个很奇怪的口号:“卖我家丑老婆织的tadaso布咯!”丈夫按照妻子说的那样在街上卖布,结果没有人来买,只有领主了解到这是一匹珍贵的织品,名叫彩色曼陀罗,于是花很高的价钱买了下来。然后,为了占有那位天女,领主给她丈夫出了难题。领主先让他准备一千只用灰编织的绳子,如果做不到就要献出妻子。但丈夫在妻子的帮助之下,化解了这个难题。之后领主又要求他像小子部栖轻①一样,把雷神带来。这个故事中的领主只出了两个难题,少了那个不敲却会响的大鼓。丈夫在妻子的帮助下,把雷神放在盒子里献给领主。领主将盒盖打开一条缝,盒子就发出“呱嗒呱嗒”的声响。他又不顾众人阻止,硬把盒盖撤去,结果城堡顿时开始震动,外面还下起了大雨。领主吓得魂飞魄散,对夫妻俩说:“我以后不再难为你们了,求求你们快把雷神带走吧!”至此,这则故事以一种滑稽的趣味告一段落,之后又讲述了“吹笛名手”那样的冒险故事。

由于这一段冒险故事与以源义经为主人公的《御曹子渡岛》有关,在此不得不介绍一下它的故事大纲。男人听从天女妻子的建议去探望岳父,在天宫里,他不但受到了热情招待,还被赏赐了两粒神米。吃下一粒神米就会变得力大无穷,可与千人之力相匹敌,再吃一粒则可与两千人之力相匹敌。然后男人自己在天宫里信步而行,走到一个石洞时,发现一只红鬼被金锁拴在角落里,正在抱头痛哭。男人觉得它很可怜,就给了它一粒神米,红鬼吃了神米后立刻就打碎金锁飞走了。岳父听说此事后担心地说:“从我家公主七岁起,就一直被那只红鬼纠缠,所以我才把它拴在那里。现在红鬼可能下凡把公主抢走了,你赶快回家看看吧!”男人到家后发现屋内空****的,早已没有妻子的身影。男人不知所措,就向平常信奉的内神大人祈祷,祈祷了二十一天。当天夜里,内神大人在梦中对他说:“我赠予你这只笛子,只要你吹着笛子往西走,就可能与妻子相遇。”故事讲

到这里,第一次提到了笛子。后来,众多恶鬼就如大江山①和《御曹子渡岛》里的大灯丸一样,醉心于笛声,男人和妻子趁机坐进一辆能跑千里的车子逃走。红鬼则坐着能跑两千里的车子追赶他们,但却没有复仇成功,反而丧了命(详见《紫波郡昔话》,第186页)。

读者不是小孩子,可我为什么还要把这种故事重新写一遍呢?我只是希望大家比较一下文献记录的历史和故事本身的历史。我们先来看看《舞本·乌帽子折》,“山路”的故事中先是肖像画让皇太子产生了爱慕之情,然后又出现了皇太子出难题的情节。富翁把一万石罂粟籽献给皇宫之后,还要继续准备七组用蜀江锦编织的两界曼陀罗。内山的圣观音大发慈悲,便化作织女,在一夜间织出曼陀罗,帮富翁解决了难题。正因如此,皇太子才不得不化名为山路,拿着笛子踏上了求妻之旅。这个故事到了丰后和周防海边,又多了一段山路和妻子在乘坐小船渡海回宫时,遭到异国凶徒袭击的情节。如果是在过去,我们也许会相信山路的爱情故事是某位皇太子的外传,或是修建某座寺庙的史实记录,但如今我们已经不会对此信以为真了。以上四种故事有的流传于东北奥州,有的流传于九州筑紫,尽管两地相隔甚远,但故事内容却如此相似,我们无法忽视这个事实。而且我们根据其情节的前后顺序,从大体上可以判断出哪个版本的历史更悠久。

相州小田原先所在的小贺沼村,现属于足柄上下两郡(现神奈川县足柄上郡、足柄下郡),但现在村名叫什么,尚不清楚。大正八年(1919)山本芦水君在《话的世界》3月号中写道,小贺沼村有一个世家名为筑井氏,家中有一个传家宝名叫“虎杖之名笛”,每次遭受旱灾时,巫女在求雨仪式上都要讲述这只名笛的由来。据说,过去筑井家有个吹笛名手,有一条大蛇对他心生爱慕,便化作美女嫁给了他。不久大蛇怀孕了,在进产房前她嘱咐丈夫说不要偷看她生孩子。但丈夫去没听她的话,悄悄打开了房门偷看里面,妻子发现后就变回大蛇离他而去。在离开前,妻子给孩子留下了一个万宝箱,但这个箱子却在孩子未成年之前就被人偷了。于是,男人到海边呼唤妻子,请求她再给孩子送一个万宝箱。大蛇说,那个万宝箱可是我的眼珠,再给孩子一个眼珠我就瞎了,但为了孩子瞎了双眼也不可惜。希望你能铸造一口吊钟,时刻敲钟来引导我这个盲人母亲吧。

我不知道这则故事有没有作为书面文学出版发行,但它作为口述文艺,已经流传于全国各地。只不过,其他地方的版本中,大蛇留下的都不是万宝箱,小贺沼村是个例外。就随便举个我知道的例子。首先高木敏雄氏的《日本传说集》收录了两个故事,其中一个是位于天龙河畔的严水寺“子安尊”①的缘起传说。这个传说也见于《远江风土记传》②,文中说孩子的父亲是田村将军③,可见它与立乌帽子④或恶玉御前⑤的传说同属一系。另一个版本流传于津轻大鳄(现青森县南津轻郡)一带,但在形式上还没有完全转变为地方传说,只是借用民间故事的形式,说明近江三井寺吊钟的由来。据说,大蛇为了报答救命之恩,化作美女嫁给一个男人,还生下了一个孩子。但男人在她生产时未遵守约定,偷看产房里面,大蛇只好留下一颗明珠离家而去。后来这颗明珠被领主抢走,男人就来到海边拍着手呼唤妻子,妻子现身后又给了他一颗明珠并说道,为了孩子她瞎眼也心甘情愿,只希望男人能在三井寺里挂个吊钟,每天敲钟告诉她是黑夜还是白天。这个故事充满了悲伤的情调,看起来像是过去巡游各地的盲人比丘尼所讲述的故事。

下的第二颗宝珠,最后还是被领主抢去了。蛇妻知道后十分震怒,让父子俩离开此地,便让山岭崩裂,用尽一切手段报仇雪恨。

这条双目失明的大蛇所经历的悲剧故事,似乎是由盲人所作。我们知道,自古以来盲人乐师就与水神有着密切关系,对此我将另作文章专门解释。在这里我要思考的问题是异类婚,即天宫、龙宫的神灵为什么偏偏选中贫贱的男人,并下嫁给他?对于这个问题,越后和相州地区关于吹笛名手的故事,将给我们一点启示。在目前流传的民间叙事及取材于民间故事的古代文学作品中,鱼虫禽兽都会为了报答救命之恩,而化作美女嫁给人类,最后为丈夫带来财富,“葛叶狐”的几种净琉璃剧本就是典型的例子。但这些异类婚型故事,可能都是在后世形成的复合版本。显然,“报恩”纯粹意味着异类之间的友谊,而结婚生子、发家致富则属于人类婚姻制度的另一个问题。在这种复合的异类婚型故事中,有的主人公是诚实的孝子,或者是天真朴素,甚至显得有些愚钝却深受神灵喜爱的男人;而有的主人公则是田村将军、小野赖风①那样英俊无比、武勇出众的男人,他们自然会引起神灵恋情。但我还是认为,古人曾经想象擅于吹笛的年轻男子,同样会享受这种超凡婚姻带来的恩惠。

(昭和七年八月《文学》(岩波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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