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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 瓜子姬的复活(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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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瓜子姬的复活

我国的民间故事并不像人们所想象的那样,是各自独立发展而来的。我并不是要说,只有《瓜子姬》和《桃太郎》才是一对,其他几个著名故事也始终都有相互联系,并达成了合作关系。如石见的天邪鬼爬到柿子树上,故意摘下绿色的涩柿子扔向瓜子姬,这与现存的《猴蟹合战》的开头部分完全一致。《猴蟹合战》中螃蟹用饭团换取柿种,而猴子和螃蟹之间的交易行为,应该是从“猴子和螃蟹比赛,看谁从山坡上滚下的臼更快”这种民间故事中衍生而来的。而这一情节传到某些地方时,螃蟹变成了癞蛤蟆,以《猴子和癞蛤蟆的年糕赛跑》的故事得以流传。虽然其中的一部分情节片段混入了《瓜子姬》之中,但那也不是最近才刚刚发生的。而梨树、柿树之说,则流传于相隔甚远的四个地方(八、九、十、十一),而且又与奥州的鸟类泄露真相的故事相联系。对此我还无法给出合理的解释,但至少可以说,自古以来,讲述人出于某些原因,必然会谈及此类树木。

另外,东北的山中女妖在砧板上把瓜子姬切成块并混入米粉中,将其蒸成红豆糕后,拿给老两口吃,这显然与《咔嚓咔嚓山》极其相似。但我们却不能说这个情节片段就是直接从《咔嚓咔嚓山》里搬运而来,因为《咔嚓咔嚓山》本身就是拼凑而成的故事,最初不可能存在现有的版本。也就是说,所谓民间叙事的变化,不会仅停留在某一类叙事的发展或改编的层面,有时还会与其他故事类型相结合或混淆在一起,进而彼此之间都保留和积累了可以“相互通融”的情节。事实上,不管在哪个时代,“会讲故事”都意味着能够丰富故事,把故事讲得更加新颖、复杂。再说,过去又没有印刷版本,女性或老人怎么能记住那么多故事,还把不同的故事类型划分清楚?于是,我对相隔甚远的几个地方间偶然保留至今的一致性给予特别关注,并根据这种一致性努力追溯民间叙事的历史渊源。

有必要指出的是,虽然瓜子姬被残忍杀害的故事情节,遵循了《咔嚓咔嚓山》式的童话形式,但这并不能证明《瓜子姬》的这段情节就是近代的产物。古人深信灵魂会轮回转世,对他们而言,生与死的界限不像今人所想象的那样明确。也就是说,有的版本讲到瓜子姬被绑在树上,有的则说她的灵魂失去了寄居的肉体,其实这些故事描述的都是瓜子姬遭遇灾祸的过程,彼此之间的差异并不大。正因为生死界限不明确,国外童话中的七只小羊才能从狼肚子里平安无事地蹦出来,我国也有了蟒蛇吞吃信使的笑话①。身为东方人,日本人直到最近都还保留着一种思想,认为一个人即使死了,只要立刻以更美丽的姿态转世,就没有什么问题。目前学界公认的所谓的活供品,也是这一思想的表现。古人深信,那些向神灵献出生命的纯洁的人,死后会被提升到更高的地位,换言之,我国古时候存在一种把人类奉为神的信仰。由此我怀疑,被绑在树上的瓜子姬,仅仅意味着其灵魂暂时被扣留。石见的这种说法与奥州的版本提到的,瓜子姬被山中女妖残杀,并不存在根本的矛盾。奥州的故事中,一只家鸡告诉老两口瓜子姬的尸骨被挂在糠屋角落,这段情节似乎也暗示着这两种版本之间的起源关系。

另外,石见的版本说,最后天邪鬼被切成了三块,一块扔到栗树根上,一块扔到荞麦根上,一块扔到黍谷根上,这三种植物的根之所以是红色的,就是因为被天邪鬼的血染红了。尽管没有描述得如此详细,出云的版本(十)谈到,黍谷根也因此变成红色,直到现在。信州的版本(八)还说,一个名叫天邪鬼的坏姑娘被人斩杀之后,尸体被扔在茅草地上,后来茅草根就变成红色了。类似的解释起源的传说,还经常见于各地打退山中女妖的故事或打退恶鬼的故事之中。这显然意味着,不同的民间故事在彼此之间构造出了“相互通融”的部分。有了智慧的萌芽之后,人类开始探索某种自然现象的发展规律,而无论在什么样的时代里,在到达何等程度的社会阶段里,提出如上问题的从来都是年轻人,而给予回答的人则是年长的人。如今有些人将这种朴素的问答视为童话的起源,或者民间叙事的起点、虚构文学最早的试验作品。在我个人看来,这种观点还是可以自圆其说的,但有些神话学者将其视为一种最简單的神话形式,对此我不得不采取反对立场。如果说神话就是长老把自己坚信不疑的观点传达给后代的手段,那么,这些解释事物起源的说法不过就是无人相信的、各自从眼下的现象出发,依次创造出来的答案而已。因此,这些答案听起来都很奇特,而且讲述人经常努力对问题给出一些让人耳目一新的答案。当然,关于眼前现象的有趣解释,确实可以给听众留下深刻印象,所以古人也给某些重要的叙事添加一些解释起源的说法,并时常加强人们的相关联想和记忆。所谓“why-sostories”一方面可以说是“神话的容器”,另一方面又是把神话发酵成昔话的“酵母”。我们知道,奈良时代的诸国风土记收录了众多地名起源的传说,这些传说与“荞麦茎为什么是红色的”没有什么两样,不能说是当地人自神话时代以来一直坚信不疑的、一字不动地传承下来的古老传说。更进一步来看,可以代表中世叙事的神佛现身故事与宗教信仰有关,但这只是为了反映宗教信仰的思想,根本不需要讲得那么冗长。人们就是为了保留古老叙事,才有意地给故事增添了神佛现身的结尾,这就是我们所说的“纪念碑”。正如历史借助于书籍得以传到后世一样,无文字时代的古人必须依靠某些能够唤起记忆的纪念碑或符号,让古代的重要事情一代代传承下去。如果是传说,还可以依靠石头、树木、渊池等流传下去,而民间故事则与这样的具体事物无关,必须把“荞麦茎为什么是红的”等说法作为记忆的支柱传承下来。

(昭和五年六月《旅与传说》)

诸国的瓜子姬

写完上一篇文章之后,学界又发现了几个新的版本。由于我在前面做的分析过度拘泥于细节,这里只是列举新的版本,希望其明显的异同能引起大家的注意①。

十二《津轻昔话集》(川合勇太郎)②

后院的田里结了一个大瓜。老夫妇把瓜摘下来,正要用刀切开时,忽然从瓜中传来一个声音:

“爷爷,奶奶,请等一等!”话音刚落,瓜便自己裂成两半,中间是一个小女孩。

老夫妇相信她是神赐的孩子,给她起名为瓜子姬①,带在身边认真抚养。瓜子姬长大后,领主过来求亲。要嫁人就得准备嫁妆,于是老夫妇便到城里去买衣服。他们临走时特意提醒瓜子姬,天邪鬼可能会趁他们不在家过来骚扰她,千万要小心(没有关于织布的描述)。不久,天邪鬼果真过来了,他敲门道:

“瓜子姬,开开门吧,开个门缝儿就好!”

“再开得大一点!”

就这样,天邪鬼最终闯进了屋里。他把瓜子姬关在里间的壁柜里,并化作瓜子姬等家人回来。毫不知情的老夫妇给天邪鬼穿上漂亮衣裳,准备送她上轿出嫁。这时,有一只鸟停在松树上,唱道:

“这是瓜姬子的花轿,

上轿的却是天邪鬼,皋啦-皋啦!”

老夫妇觉得奇怪,就打开轿门查看,原来天邪鬼在花轿上睡得很死。抬轿的人很生气,狠狠教训了天邪鬼一顿。之后,他们从壁柜里救出瓜子姬,送她到领主那里去了。

十三秋田县鹿角郡的版本(内田武志①)

老奶奶在河边洗衣服时,从上游漂来一个美丽盒子。老奶奶打开盒子一看,发现里面装了一个瓜。老奶奶用棉花把瓜裹起来并存放在橱柜里,等老爷爷回来后,两人用刀切开瓜,从中竟出来了一个美丽的小女孩。老夫妇给她起名为瓜子姬,认真抚养她长大。瓜子姬长大后爱织布,她每天边织边唱道:

“凯嗔-呵-喏-吭呵叨叨呀,

梭子没有了,咔啷-呵咙。”

某日,老夫妇一起出门了,只有瓜子姬自己一个人在家。这时,天邪鬼过来说道:

“你织得真好啊,给我看看吧!”

天邪鬼硬闯入屋里,叫瓜子姬拿来菜刀和砧板,在砧板上把瓜子姬切成肉块吃掉了。之后,天邪鬼披上瓜子姬的皮,冒充她在家里织布。老夫妇回来后,邻居过来求亲。老夫妇很高兴,便一口答应下来,立刻让天邪鬼冒充的瓜子姬上轿出嫁。而这时,有一只黄莺停在路边树上,不停地鸣叫:

“这明明是瓜子姬的花轿,

可上轿的却是天邪鬼,

啁啁啾啾!”

这只黄莺就是瓜子姬的灵魂幻化而成的。于是,天邪鬼的谎言就被戳穿了。

(以上是毛马内町的一位妇女传承下来的故事。再看鹿角郡南部的宫川村流传的版本,内容稍有不同。首先,在树上说出真相的不是黄莺,而是乌鸦。其次,天邪鬼原形毕露,不完全归功于鸟。老夫妇嫌假瓜子姬的脸很脏,就给她擦脸,这时脸皮滑动了。老夫妇又让她上厕所,在帮她掀起和服的下摆时,天邪鬼的尾巴耷拉了下来,这下他们知道事情真相了。另外,这则故事中,“从瓜中诞生”这一情节已经消失了)。

十四盛冈市附近(《旅与传说》3卷7号,橘正一)①

有一天,老爷爷上山去砍柴,老奶奶到河边洗衣服。

老奶奶看到从上游漂来一个瓜,于是在嘴里念叨着:

“瓜呀,来这边!瓜呀,来这边!”

结果,瓜真的向老奶奶这边漂过来了。老奶奶想和老爷爷一起吃,于是她用棉花把瓜裹起来,先存放在橱柜里。老头回家后,打开橱柜一看,发现瓜早已裂成两半,中间还坐着一个女孩。因为女孩是从瓜里出来的,所以老夫妇给她起名为瓜子姬①,并好好抚养她。到了春天,老夫妇要下地干活,临走时吩咐瓜子姬说:“如果鬼来了,你可千万不要给它开门。”之后家里只剩下瓜子姬自己一个人,这时,鬼果然过来敲门了。瓜子姬没有开门,说怕挨爷爷奶奶的骂。

“那你就开一点点门缝儿,让我能伸进去指甲就好!”听到鬼这么说,瓜子姬开了一点门缝。而鬼又接着说:“再开一点点吧,让我能伸进手指头就好!”

听完,瓜子姬又把门开大了一点。于是鬼闯进屋里,一下子把瓜子姬吃掉了。等老夫妇从田里回来,在门口叫瓜子姬却无人应答。他们打开家门后,也没有看到瓜子姬,只看到一只鬼沉睡在天棚上。于是他们从外面把房门封死,之后点火,连房子一起把鬼给烧掉了。

(这则故事是从紫波郡饭冈村嫁到盛冈市的老妇女讲述的。除此之外,盛冈市还有另外一种版本。据说领主要娶瓜子姬为妾,老夫妇就让她上轿出嫁,但这位瓜子姬是天邪鬼冒充的。故事中还出现一只鸟,并像鹿角的版本那样唱道:“这是瓜子姬的花轿,上轿的却是天邪鬼!”这一台词以童谣的形式传承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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