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神信仰的变迁(第3页)
老松与松童
以如今的眼光来看,道贤比丘的报告乃是异端,又或者可能会有人推定他抱有不诚实的动机。但正如生活在那个时代的道贤暗地里受到时代的感化一样,他也给后来的信者带来很大影响,其证迹颇为明确地表现在后来的一次次降言中。所谓附身降言,原本就是超人力的,其前后甲乙之间即便有无法相容的矛盾,信者也会想象当中有某种尚未被发现的解释方法,古人未必会对其产生怀疑或私下议论。也就是说,神谕的光景是如此令目击者感动,因此历代的启示即使出现极为散漫参差的情况,信者也能够相信“那也是真的,这也是真的”。就这样,吉野的道贤上人之后仅仅六年,在天历元年的降言中2,就已经显现出《冥途记》的影响。由是,近江国比良神社的神主良种,被神灵借年将七岁的孩子之口告知:“我将化作嗔恚之身,其焰漫天,一切雷神鬼皆成我之仆从,其数共十万五千。”这种附身降言,很难被认为是没有任何系统而单独存在的空想。这以后又过了三十多年,太宰府方面又有祢宜藤原长子的附身降言,也有“随身相伴党徒十六万八千八百余人,一切含恨愤世贵贱之灵悉皆来集,唯强带怨恨之辈不相与共”的内容,统率御灵的思想到此时已经成为普遍性的想法。这种奇瑞发挥着超乎我们今天所能想象的作用,同时广为传播。
比良神主家中的幼小尸童①,名为太郎丸。幸运的是,在其被保留到今天的神谕之言中,有很多具有重要学术意义的暗示。关于北野神庙创建的传说,并非那种让我们不得不感到疑惑的非常复杂的东西。最初是在道贤比丘进入金峰净土,看到幻象之后的次年,西京七条称为文子29的贱女得到天神“将我祭祀于右近马场”的告谕,但由于家贫无力,仅在自己的草庐旁边建造了一座徒具形似的小神祠。五年过去,良种处再有儿童为神灵附身。所谓一夜松②的美丽神话,正如后世在各地都有其类型的故事那样,很可能是当时已经为众人所熟悉的不可思议的故事,但总而言之,据说太郎丸的降言预言并说中了这件事。在天神的话中,有“吾之从者有老松、富部二人,老松跟随我久矣”的内容。到处播撒松树的种子,恐怕与贺茂的古代仪式中存在的miare木的思想是同系统的。我想可能是通过植物表示新神出现的习惯,北野偶然采纳了这样一种形式。
太宰府方面很早就有飞梅①的故事。伴随着这些故事,随后产生了松叶无情的和歌故事,逐渐向《习字鉴》②之类的小说变化。而在此之前很久,老松就已经是最为重要的眷属神。与此并列,称为“富部”的小神,似乎也有什么内情,但现在还不能做充分说明。总之,天神回答比良的良种等人的问题,告谕了下述内容:“我将以前曾经拿过的笏交给老松,将佛舍利交给福部。这两名随从自九州随行,后再前往都城,在若宫御前的略高处,挖地约三尺,将二物掩埋。此二者皆甚为不妥当之人,需多加注意,置于我之左右。虽然我原不打算说出此事,但在某次正式礼仪中持笏降言时,就顺便说了。”如果说这一降言的词句中有某种反映时代的事物,则对我们而言,这是特别有价值的一条。
后世的注解者对上述“不妥当之人”一语,似乎着实重视,但如果注意后段“置于我之左右”的说法,则毫无掩盖之意。因此用现在的话说,这是表示“惹麻烦的人”或“丢三落四的人”的说法。与此完全相同的眷属神,在八幡方面也同样存在,其名称也与“老松”甚为相似,被称为“松童”。在贞观三年的《行教和尚梦记》中就已经有“松童”之名,但到底是否能够相信,还尚未有定论。该神社也由于传统断绝已久,有人说是迁座时的祝礼,有人说是高良的分身32,这些显然是对《末社记》①和其他文字材料的误读。根据《末社记》,男山末社松童有坐在高良社地板之下的来历,是在大菩萨垂迹时根据降言治理坏的根本眷属神。也就是说,松童即使在高良神社中,也是居于社殿地板之下的神,所以绝对不会是主神。男山的一个说法是,松童的真身是不动尊、诅咒神,并称松童“居于高良地板之下,没有其他神社,原因是其为恶神,目不可离”。此外,又有贞观元年松童皇子降言之说,称自己“是川原大明神分身,乃是松童皇子,小神量小易怒,而大神则稍迟才怒,悟敏和悦之人永蒙神恩”3。而依据《别传》,也有“若末代有对我的降言托陋颦蹙之辈,则将本宫戌亥之隅字牛我尾之神以及剑御子之矛指向恶人,将其降伏,各降灾其上”的说法,并有所谓“小神量小易怒,而大神则稍迟才怒”的降言。不用说,所谓小神指的是松童自身,大神亦是同类使人畏惧之神。因为大神将细小的惩罚事务完全交给下属的眷属神,并不直接出手,逐渐产生了以虔心祈祷奉祀眷属神,预先避免意外作祟的习惯。不知从何时开始,牛头天王作为防疫之神、道祖神作为行旅的保护者得到信仰和崇敬。因此,北野除特别主管水火雷电方面外,在这种统御灵界的方式上,与八幡并无相异之处。也就是说,富部老松可能是相当于男山的松童这样的小神。在有些神社,他也会被称为misaki。所谓misaki,意即持矛走在祭祀队列前头的神圣之子,又或是使者。又或者,被称为门客人或荒胫巾、荒夷的应该也是同样的神。如果从这里展开思考的话,便可以稍稍推知若宫是新被祭祀的神社,同时也意味着其是狂暴的御灵神。但占据这一地位的是介于神与人类之间的人,在很多情况下将其解释为得到神所传达的力量的人类,其作为神子,同时也作为巫祝之家的始祖。这既是自然的理论,同时也是别雷以来的经验。
但贺茂神社是以别雷命作为主神的。从来没有直接祭祀过天上的父神,后来却将神子中威力最大者当作天神拜祭,这是一种变化。像大和国宇智郡的雷神这样的例子,还能看到表现其过渡期信仰的资料。与老松是北野专属的末座相反,称作“松童”的神不仅在八幡以外的其他大神社得到祭祀,独立作为一地之镇守神①的情况也很多。作为北野末社的松童神社,还有称其祭神为应神天皇或者比良神社神主之子太郎丸的说法。"作为春日若宫末社的松童神,虽然尚不知道祭神的名字,但奈良附近的村落有很多称为崇道社的村社。很难认为这些都是奉祀崇道天皇的神社,但反过来也无法想象它们是由石清水恭迎而来的。简言之,只能假定这一名称的神是很早就存在的其他神祇。在围绕着濑户内海的府县和土佐,也有很多独立的松童或松堂社。虽然各个神社关于祭神的传说也各有不同,但相较于后世根据文字构成的说明,恐怕不如从当地人仅余少许的信仰当中,逐渐找到各地的共通之处。我现在的看法是,松童权现的祭神虽然每座神社都不相同,但也无须感到奇怪。在有某种令人恐惧的天灾地异或其预兆的情况下,在地方最为努力的神便自然被以此名加以祭祀。换言之,松童原本仅是意指作为侍奉者的人神之名。
根据北野的老松的“老”字,有人认为他是名为白大夫①的老翁。关于这个问题,还需要更细致的论述,但只要将松童,也就是matsuwarawa理解为侍者神,则最后还是归结为同样的事物。在鹤冈八幡宫里,与松童并列的还有源大夫的神祠,在尾张的热田也有著名的藤大夫和源大夫。这些名字,在并非生前的人名这一点上,都是相同的。然而,只有京都的御灵八社从很早开始就将橘大夫、文大夫等解释为某一名人的御灵。能够被命名为“大夫”的神,必然是从属之神。从他们作为对等的八尊神受到拜祭来看,御灵信仰中也存在中古时代的变迁。如果要说以前是什么样的形式,则如在谈到八幡时会说到纪氏①,在谈到北野时会说到菅家的祭官,而在谈大和的御灵时则说到第三皇子信仰那样,在初期的上下御灵中,恐怕也是由各自的少子部氏掌管着神话和祭典。在舒明天皇时代,由于神社附属寺庙的营造材料不足而砍伐了神社的林木,少子部大神发怒烧毁寺庙的事,在《大安寺记》中有所记录。“若宫部”这一词语,虽然仅见于《肥前国风土记》的“三根郡物部乡”条中关于为祭祀物部经津主神,将物部若宫部遣往的记载,但事实上,能够被命名为若宫部的家族,主张自己从属于各自的大社,神与其家祖先有紧密关系的例子很多。据说在大和国南部的御灵神社中,也有他户亲王的三个儿子各自被授予位阶,参与祭祀事宜这种在后世产生的与历史难以吻合的神社传记。”《日本灵异记》中的道场法师孙女,以及与她角力被打败的美浓狐狸的后裔等,都是同一系统的古老思想的碎片,意味着我们民族原本的血缘观念,在神与人的关系方面特别强烈。这一点突破许多外部感化带来的混乱,直至今日仍然保留着鲜明的特征。
29“文子”应训读为ayako,也写作“多治比的奇子”。据说后世的文子天神社原是此贱女之家的旧迹,但将此处所拜祭的天神说成是与北野同一神社的说法,未必与传说一致。据《远碧轩志》上卷之二,文子为天神附身,不久死亡,遂作为天神享祭,至今犹存于西京。在北野的本社中,劝进神乐的神子之名,代代称作“文子”这一点也值得注意。
30《太平记》卷12中,和歌《向这边吹》已经有这个故事的记载,令人思考这一逐渐变得有名的故事的传播路径。
31富部在近代的末社中被称为“福部”,似乎从最初起就并非训读为tomibe。二十年前的拙著《山岛民谈集》中,曾经论述道部即瓠神,可能代表着水灾,但至今仍然难以证明。因为“松”同时也意味着火,也可以将此二神与水火童子的信仰联系起来,但我不会进行这样的强行论辩。
32据《宫寺缘事抄》卷1之末。这份古文书中,似乎还包含着很多必须细究的资料。
33《石清水文书》①卷11中有记载。
34例如,《梁尘秘钞》②卷2,四句神歌中有这样
一章:
神的使者现身来
早尾山仪式的
高御子,牛御子
响彻王城惊人心
垂髫一童子呀
一身阿阁梨
八幡松童善神
此处有荒夷
当中有一两处不明,留待今后继续思考。
35见《北野志》①上卷。
36《扶桑略记》中有引用。《元亨释书》②卷20应该也是以此为据。
37据《大和志料》。《广大和名胜志》③中,引用天文三年的《御灵宫本纪》论述此说。
(昭和二年五月《民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