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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录 亲合力选译(第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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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当然,”爱德华说,“会发生在那些浑浑噩噩对人生认识不清的人身上,但对那些已经通过自身的经历得到了启蒙,对自己更加有意识的人来说,则根本不可能。”

“所谓意识啊,我最亲爱的,”夏洛特朝着他说,“可不是什么足够有力的武器,甚至有些时候对那个持这武器的人来说更是危险品。最起码从这些事实中至少可以得出结论,我们不能轻举妄动。再给我几天时间,先别做决定!”

“如果就把事情这样搁着,”爱德华反驳道,“几天后我们还不是一样要匆忙决定。我们互相都向对方提出了赞成和反对的理由,现在就看要做怎样的决定了。在这种情况下,或许掷骰子来看看还真是最好的办法呢。”

“我知道,”夏洛特回道,“你每次犹豫不决的时候都喜欢打赌或掷骰子;可我觉得在这么严肃的事上选择这样的方式,可太放肆了。”

“我到底该怎么写给上尉呀?”爱德华大喊,“我得马上坐下来动笔啦!”

“就写一封平静的、理智的、安慰人心的信,”夏洛特说。

“那不就跟没写一样,”爱德华回答。

“但在有些情况下,”夏洛特对此说道,“确实有必要且更加亲切的做法就是,宁可写一封言之无物的信,也好过一字不写。”

第四章

人们以相当大的比例尺明确了爱德华家的田产及其周围的土地,用钢笔的笔画和颜色将它们清清楚楚地标记了出来,上尉还用一些三角学的测算办法又准确无误地证明了一遍,最后这些被统一汇总到一张地形图上,而这项工程马上就要完结了;没谁能比这能干的男人需要更少的睡眠了,因此他的一天几乎都献给了时时刻刻都出现的任务,即便是在晚上,他的手头上也总是有活可干。

“咱们现在,”他对他的朋友说,“来想想另外的工作吧,如何划分这些土地,这也需要充分的事前准备,完了就得张贴布告招租,在这之后还有好多事等着呢。但有一点,咱们得约定好并坚决执行:公私一定要分明!办公事儿的时候,咱们得严肃且严格,但私下嘛,可就随便了;公事要求纯粹的次序,而生活嘛,前后对不上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或许还反倒因此显得可爱活泼呢。在前者上面越是明确,在享受后者时就会越自由,要是不按着这个原则而是把什么都混作一团,那么明确的那部分就会被自由的那部分拉扯甚至抵消。”

爱德华从这些建议中听出了些许轻微的指责。虽然从天性上来说他不算是个乱糟糟的人,但却从来也做不到,按照一定的科目将自己的文件分门别类地收纳好。每次他和别人一起合作最后却不了了之,几乎都是他个人的原因,就是区分的不够明确,他很难将公务与劳作和娱乐与分散注意力区别地足够清楚。现在对他来说可是轻松多了,因为他的朋友接手了这项任务,几乎作为他的分身去划清这样的界线,要不然他一个人去惦记着这样的事儿可能早就分裂了。

他们于是在上尉居住的侧翼设立了一个摆放当下所需材料和一个保留过往档案的储藏间,把所有的证明、文件和信息从各个不同的容器——盒子、箱子、柜子中取出来,以最快的速度将这一团混乱整理出一个让人高兴的顺序来,再分好类,归置进做了标记的抽屉格层里。之前表达的愿望,被圆满地实现,甚至比人们所期望的更加圆满。但有一位作者的文字始终停留在他们的手上,那文件有些年头了,过了一整天、甚至到了夜里,它还没被从写字台上移开,始终没法令爱德华满意。

“我认不得这个人了,”爱德华对他的朋友说,“他很能干,或能帮上咱们多大的忙。”——“已经不错了,”上尉回答他,“他已经用自身的舒适性完成了原有的任务,因而我们也无须再对他提些什么新的要求了。你也看到了,他做的工作不少,你要是把它毁了,也许他的成绩会就此灰飞烟灭。”

尽管这两个朋友以这样的方式共同度过每一日,但他们也没有忘记,晚上偶尔去探望一下夏洛特。要是刚好没有周围邻居或村里的人来访,大多数时候他们就把所有的时间都花在讨论或阅读这样的材料上面,那些文字在他们看来会增进市民社会的财富、利益和舒适度。

夏洛特本就是个惯于利用当下的人,她心满意足地望着她的丈夫,感觉自己在这样的时刻中同时也得到了个人的提升。很长时间以来她就梦想着在家中创办一些门类不同的机构,却总是无法真正着手,这些想法却因上尉现在所从事的工作而有了盼头。比如在此之前还只储有少量药物的家庭药房,库藏被大大扩充;而且,通过简明易懂的书籍以及和他们的谈话,夏洛特也越来越能够发挥她能干且乐于助人的本性,她的作为获得了更多的机会,也取得了更大的成效。

人们从头到尾地想过一遍所有的常见情形以及容易被忽略却总是出人意料发生的紧急情况,深思熟虑过后决定加强水域附近的设施建设,在一些池塘、水库或给水装置的附近,为了避免出现常常发生的这样那样的此类事故,也采取了相应的措施,但都没有他们这次筹划的周密,这对在可能的情况下及时救援溺水者非常有必要。上尉在这项工程上异常仔细认真,爱德华失口提起,这样的一种状况在他朋友的人生中曾以怎样出奇的方式划上一个重重的节点。但上尉本人对此保持了沉默,并且显出试图躲避这段伤心回忆的样子,因此爱德华也就同样就此打住,连夏洛特也是,她对这段往事虽也有所耳闻,但因而也并没有接着发表任何意见。

“咱们造的这些预防设施的确很棒,值得赞扬,”有天晚上上尉这样说道,“但最为必要的一项,位子还空着,那就是一个知道如何处理各种状况的能干的人才。为此我可以推荐一位和我相熟的乡村外科医生,他目前的条件尚可,是他那一学科的佼佼者。在我看来,他在对付那种来势凶猛的内科疾病时的表现,比名医还要出色;而急救,往往也是乡村日常生活中被忽略的一方面。”

于是,这笔费用也被支付了出去,两夫妇非常高兴地看到,他们预留出来的那部分用于随意支配的钱财,找到了一个最恰当应急的理由被花了出去。

同时,夏洛特也以自己的想法去运用上尉的知识与能力,她开始对他的存在表示完全的满意,无论后果怎样,她都欣然接受。她习惯性地做好准备,在一些时候提出问题,并且又因她十分珍惜自己的生命,从而总是尝试远离一切会造成伤害甚或致命的因素。陶器中所含的铅、黄铜器皿上的铜绿都一度让她相当担忧。为此她向人讨教这方面的知识,还回过头去使用起了物理学和化学领域的基本概念。

爱德华有种在小圈子里给众人朗诵的喜好,这总能给谈论上述知识带来突然、却受人欢迎的契机。他的嗓音悦耳且深沉,以前因其朗诵生动并富有感情,而格外适合朗读诗意的或演讲类的材料,并且还因此小有名气。如今他选来读给大家听的,则是另外的一些种文字,近来又更偏向以物理、化学为内容的作品。

他有一个独特的怪癖,但其实很多人都有这个毛病,那就是他无法忍受在他朗读的时候有人朝他拿着的书里看。以前,当他朗诵的是诗歌、戏剧或短篇小说的时候,为了达到生动的目的,最想当然的一种结果就是,这个朗诵者能够像诗人、演员或讲故事的人本尊一样,给听众们带去惊喜,或者通过暂停来引发听众的期待;要是这时候有第三者不怀好意地抻长脖子往前看,当然肯定会大大破坏这精心策划的效果。也正是由于这个原因,他习惯于坐在后面没有人的位置上进行朗诵。现在,在他们三个人之间,这种意图变得没有必要了;而且朗诵的目的也不再在于激起某种情感或想象力上的突破,所以他自己也没有再想起,要怎么在这方面多加注意。

只有一天晚上,他随便找了个座位坐下,正好夏洛特往他的书里瞅了一眼,这让他觉得格外别扭。他原本的耐性不足被唤醒,并有些态度欠佳地斥责了她:“人们什么时候才能改掉这些——还有别的那些有损集体氛围的坏习惯啊!当我在给人们朗诵的时候,难道不该像是我在亲口对着某人进行演讲一样吗?那些被写下来、被印出来的东西,替代了我自身的感官、我自己的内心;要是有一面小窗子挡在了我的额头和胸前,让别人预先就知道我本该细细展开的思想和感触,让他们走在我的前面,那我还努力演说个什么劲呢?要是有谁往我的书里看,我的感觉就像有人在把我撕成两半一样。”

而夏洛特的灵活性,在大大小小的圈子里都是有目共睹的,她多少次地处理了那些令人不适、言语激烈甚至只是有些过分活跃的言辞,或者恰当地中断了一段过于冗长的发言,又或者是帮助一个结巴的人展开谈话,这些都是她变通性的绝佳佐证,这次也不例外,她依旧发挥了自己的这一天赋:“要是我承认,在这一刻对我发生了什么,你肯定会原谅我的失误。我听到你在读关于亲缘性的部分,刚好就马上想起了我的亲戚们,在这一刻不禁令我回想几个远方的堂兄弟。我的注意力后来又回到了你的朗读上;我听到你在谈论一些没有生命力的东西,于是就朝着书里瞥了一眼,想弄清楚现在到底在说些什么。”

“把你吸引去并给你造成疑惑的,是一个比喻的说法,”爱德华说。“这里说的主要是土地和矿物质,但人类啊,可真是实实在在的自恋主义者;无论在哪他都愿意投射自己的影子,觉得世间的一切在他身上都有所体现。”

“当然!”上尉接着他的话说,“人类就是这样对待他在自身之外发现的一切事物的;他把他的智慧和愚蠢、意志与专横统统加诸动物、植物、元素甚至是神的身上。”

“你们俩能,”夏洛特对此说道,“为了我不把你们从眼前的话题引开太远,简单地向我解释一下,这里所说的亲缘性到底是什么意思吗?”

“我很乐意这样做,”上尉回答她,说着就把身子转向夏洛特,“当然我只能尽我所能地,以我十年前学到的和从书里看到的那些,给你做个介绍。至于科学界现在对此的研究结论如何,与最新学说的论断是不是还相符,我可就不好说了。”

“这够可怕的,”爱德华喊出声来,“现如今我们没法再学些什么就能仰仗着它过一辈子了。我们的前辈靠着年青时代在课堂上被教授的那点儿就能走下去;而我们呢,要是不想被流行的知识甩出门去,必须每隔五年就得重新学习一遍。”

“我们女人,”夏洛特说,“在这事儿上倒不那么较真儿;我要是想变得坦率诚实,其实只要懂得那词的真正意思就可以了;在小圈子里,没什么能比用错一个陌生的人造词更可笑了。因此我只想知道,就在提到的这些情况下,这种表达方式应该在怎样的意义上被使用。至于它和科学研究之间的关联,我们就还是留给学者们去探究吧,况且我也发现了,把二者统一起来是多么有难度。”

“那我们现在到底要从哪下手,才能最快地进入事情本身呢?”爱德华顿了一下后向上尉问道,后者略微思考了一会儿,马上答道:

“要是你们能允许我,根据这个词的表面含义,从很远的地方讲起,那么我们很快就将到达目的地。”

“我向您保证,定将洗耳恭听,”夏洛特一边说着一边把手头的活计收了起来。

于是,上尉开始了:“在所有我们能观察到的自然生物身上,我们首先都可以发觉一点,那就是它们都与自身有着某种关联的指向。这样说当然会令人吃惊,因为陈述的竟然是一个不言自明的事实;但只有当人们彼此间对已知实现了完全的沟通与认同,才能携手迈向那未知的世界。”

“我觉得,”爱德华插了一句嘴,“或许用例子能更好地向她也向我们自己解释清楚这件事。你只要想象一下水、油、水银,你就会发现它们之间的某种合一性,它们的组成部分总是相互联结。除非遭遇外力或其他的什么硬性措施,不然它们总是结合成一体。一旦这些外力或措施被解除,它们就会马上重新聚集到一起,并再次成为一体。”

“这不成问题,”夏洛特承认道。“雨滴也常常汇聚成洪流。咱们还是小孩子的时候就喜欢玩那个游戏,把水银分成一颗一颗的小珠子,然后再让他们重新汇合到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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