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录 亲合力选译(第3页)
“或许我可以,”上尉补充进来,“在这里顺便提一下重要的一点,那就是,这种彻底而纯粹的、因液态而可能的关联是由自身决定的,同时也总是呈现出球形体的模样。落下的水滴是圆形的,还有像小珠子一样的水银颗粒您自己刚刚也说到了;还有,如果有时间仔细盯着看的话就会发现,下坠的被熔化的铅粒,在降落后也是一个小球的形状。”
“让我先来,”夏洛特说,“看看我跟没跟上你们想表达的意思。就像所有的物质跟自己同类都有关联一样,它们跟其他物质之间肯定也有某种联系。”
“而且这种联系因物质的不同而表现各异”,爱德华赶忙接下去。“它们会很快地像朋友和旧相识一样相遇,迅速融合,浑然一体,而不发生任何变化,就像当你把红酒和水混合在一起时候那样。但另外一些物质间则永远执拗地彼此对抗,无论通过怎样机械地混合或摩擦,都无法将它们结合在一起;就像水和油,就算把它们使劲搅拌一番,还是会在瞬间就彼此分离开来。”
“这种现象并不少见,”夏洛特说,“所以人们在这种最简单的形式中认出他们熟悉的一群人来;尤其是当联想到自己生活在其中的一个个小圈子的时候。而和这些没有生命的物质最为相似的一点,却在于那些在世上彼此对立的人群之间,阶级之间,职业设定之间,贵族与第三等级之间,士兵与平民之间。”
“正是”!爱德华回答,“就像这些不同的阶级能被道德和法律所统合一样,在化学世界里也有着一些这样的元素,可以把相互排斥的物质凝合在一起。”
“于是我们就,”上尉插了一句进来,“用碱盐来结合水和油。”
“您的发言别进度太快”,夏洛特说,“这样还能显出我跟上了步伐。我们现在难道不是已经走到亲缘性这个话题上了吗?”
“完全正确,”上尉答道;“我们马上就来认识一下,它们的威力到底有多明确且坚决。那些只要碰到一起就会马上攫住彼此并相互发挥决定性作用的自然物质,我们称它们之间具有亲缘性。例如在酸碱这对物质身上,我们就可以充分认识到这点,它们虽然相互对立,却又或许正是因为这样的对峙,而在它们相遇时就会发生至关重要的变化,它们在对方身上寻找和攫取自身所需的部分,然后二者共同合力生成了一种全新的物质。咱们就想想石灰,它对所有的酸都具有对抗性,但这正吐露了一种关键性的合二为一的可能与倾向!等我们的化学器材一到,就给您演示各种不同的试验,那将会十分有趣,同时也会比任何词汇、名称或人造的说法更加便于清晰掌握。”
“请允许我向您承认,”夏洛特说,“当您把这些对您来说令人惊叹的物质称作互有亲缘性的时候,给我的感觉是,它们相比血缘关系来说,更类似于人与人之间那种精神或心灵上的契合。正是通过这样的方式,人与人之间才会发展出真正有意义的友谊;因为有时恰是相互对抗的品质才会激发出内在融合的潜能。因此我也无比期待,您将怎样把这神秘的效果展示于我的眼前。我……”她说,同时转向了爱德华,“从现在开始不再打扰你的朗读,而希望聚精会神地聆听你的演说,这样我也能更好地获得进一步的了解。”
“你既然已唤起了我们的兴致”,爱德华回答她,“可就没那么容易逃脱了;因为本来就是那些纠缠不清的事例才最有趣。正是因为这些事例,人们才学会了亲缘性的程度,认识了那些或近、或强、或远、或弱的关系;只有当亲缘性制造出种种区别的时候,它才开始变得有趣。”
“难道那令人悲伤的词语,”夏洛特喊道,“可惜我们在这世上没少听到,也出现在了自然科学中吗?”
“当然!”爱德华回答。“甚至有个化学家,他那惹眼的名誉头衔正是人们所称呼他的‘区别艺术家’呢。”
“还是别那样了,”夏洛特对此答道,“虽然从事着这样的工作。结合是一项更为伟大的艺术,是更为卓越的功绩。或许只有一位‘结合艺术家’才会在这世上的每门学科中都受到欢迎。那现在,既然你们已经打开了闸门,就给我介绍一些这样的事例吧。”
“好,那让我们接着,”上尉说道,“刚才咱们已经提到并探讨过的那点来说。就拿石灰来做例子吧,一块纯度可大可小的石灰岩,从内在来讲和弱酸是具有亲合可能的,这样的气态弱酸性物质我们并不陌生。把一块这样的石灰岩投进稀释过的硫酸中,这酸性物质就会马上攫取石灰,并结合生成石膏;相反,那种气态的弱酸却不见了踪影。此时就在诞生一种分离的同时也诞生了一种结合,人们现在完全有理由把这种现象用‘亲合力’这样一个词来描述,因为它看起来确实也是这样,仿佛在一种关系中,一方更受偏爱,一种物质比另一种更加被优先选择了一样。”
“请您原谅我,”夏洛特说,“就像我原谅那些自然科学家一样;但我在这里看到的,与其说是一种选择,倒不如说是一种本性上的必然;因为这事儿到最后似乎更像是机会的问题。是机会制造出的关系,就像小偷们一样。而且,当你们认为这事和自然物质的本性有关时,我却觉得,这是化学家们的把戏,是他们的双手把这样的物质放在一起。而当它们一旦相遇,上帝保佑!拿咱们眼前的这个例子来说,我只觉得为那再次消散于无限之中的可怜酸气而感到遗憾。”
“这完全取决于它自身,”上尉回答,“它也可以和水结合在一起,作为一种矿物质的来源有助于人的健康,或使生病的人恢复精神。”
“石膏没什么好争议的,”夏洛特说,“它毕竟是一个成品,一件实物,已经被弄出来了,不像那些在那结合与生成的过程中被排斥出去的物质,还得惦记着它们去哪里落脚、找到安身之处。”
“或许是我搞错了,”爱德华笑着说,“又或许是你的这番话背后藏着什么狡猾的小诡计。承认吧,你这个淘气鬼!你其实想说的就是,我最后在你的眼里就成了那石灰吧,被上尉扮演的弱酸所攫取,被他拽出你那魅力十足的小圈子,并且变成了毫不敏感的石膏。”
“如果是良知,”夏洛特回答他,“让你做出了这样的阐释,那我就可以高枕无忧啦。这种比喻的方式倒蛮有艺术性,兼具趣味,大家不是都喜欢用相似性来做游戏嘛!但人类比那些物质还是要高上几个层次,他在这里用了‘选择’和‘亲合力’这样美妙的词汇去阐明一种关系,他当然也会将这些情况反过来再运用于自身,并以这样的契机为由赐予如此的表达方式以价值。可惜啊,我却熟知另外的一些状况,那种内在的、貌似不可分离的两种物质之间的联系,却被偶发的、突现的第三种物质所完全冲抵掉,这种美妙的关系也就因此灰飞烟灭啦。”
“在这样的情况下,化学家们就更懂得周旋的机巧,”爱德华说,“他们会再引入一个第四种物质,使得没有什么能从此中完全逃离。”
“正是!”上尉回答道,“这正是最重要也最显眼的情况,人们的确可以用十字架来阐明这种吸引、亲合、远离和相连同时发生的关系。四种物质原本还只是两两之间产生关联,现在被放在了一起,彼此之间有了接触,于是就离开了原本的搭档,生成了新的结合形式。在这样的远离与攫取、逃逸与追寻之中,人们可以无意发现一种更高的决定法则;人们赋予这类物质某种意义上的意愿和选择,这里就再没有什么能比‘亲合力’更能对其加以确切描述的词汇了。”
“请您给我讲个这样的例子吧!”夏洛特说。
“只言片语,”上尉回答她,“没法讲清它们的精髓。就像我刚刚说过的:一旦我能亲自用实验向您演示,一切也就会变得非常直观,也让人舒服多了。现在,我只能用那些可怕的人造语言把您扯到您还完全无法想象的世界中去。只有当人们将这些看似死物、却时刻做好内在准备有所作为的物质生动且有效地用双眼真切地观察到的时候,只有在充满参与感地端详它们如何彼此地寻找、吸引、攫取、毁灭、纠缠、吞噬,并马上又从原有内在的关联中挣脱而出重新生成崭新的、未曾预料到的形体时,人们才会承认,它们具有永恒的生命,它们甚至享有意义和理性,因为我们的感官仿佛永远都不够用来仔细确切地观察它们,我们的理智也不足以将它们彻底掌握。”
“我并不否认,”爱德华说,“那些人造词汇是奇奇怪怪的,尤其是当人们还没有通过感官的认知或概念对其进行理解的时候,当然对他们来说会显得有些艰涩甚至可笑。但我们还是可以暂且通过几个字母来大概解释一下这其中涉及的几种关系。”
“您要是不嫌它迂腐呆板的话,”上尉回答,“我或许可以用符号式的语言简明地总结一下我所要表达的意思。您先想象出一个A,它内在是与B有着亲合性的,无论用怎样的手段或外力都很难将这两者分离开来;您再想象一个C,它与D之间的关系就像AB之间一样;现在您把这两对儿物质放置在一起,让他们相互接触:A开始投向D的怀抱,而C与B结合到了一起,人们都很难分辨清楚,到底是谁先脱离了谁,谁先跟谁开始了新的结合。”
“很好!”夏洛特回答他。“就算这个例子,在我看来,没那么完全符合我们之间的情况,但我依然觉得非常幸福,因为我们今天总算有这么一次全员集合在一起,而且这种自然界的亲合力竟然加速了我们之间谈话的亲密度。那么我也承认,我从这个下午开始,下定决心,把奥蒂利接回来;因为目前为止给我帮忙的那个忠心耿耿的女管家要离职了,她要结婚啦。这是从我这方面来讲,也是从我的愿望出发;而能向我表明奥蒂利心意的,还得由你来把它给我们读出来。我一眼都不用往那纸片里看,上面的内容我显然已经了如指掌。但还是读出来吧,读出来!”她一边说着,一边抽出一封信来,把它递给了爱德华。
第六章
将奥蒂利载来的马车已经到达了。夏洛特迎着她走去;那可爱的孩子也急急忙忙地朝她走了过来,一下子扑倒在她脚边,抱住了她的双膝。
“这是何必!”夏洛特说,她感到有些尴尬,想将那姑娘扶起来。“我无意将这场面弄得难堪”,奥蒂利回答道,并依旧保持着那姿势。“我只想让自己回忆起那段旧日时光,那时的我个子也就刚刚到您的膝盖,而您那时就已经如此地疼爱我啦。”
她站起身来,夏洛特发自内心地拥抱了她。男士们也认识了她,并马上就像对待贵客一般格外用心地对待她。美貌无论走到哪都受欢迎。她对他们的谈话报以极大的关注,却丝毫没有要参与其中的意思。
有一天早上,爱德华对夏洛特说:“那可真是个令人感到舒服又风趣的姑娘。”
“风趣?”夏洛特微笑着回答他,“她还没开过金口呢吧。”
“是吗?”爱德华一边回她的话,一边貌似陷入了思考,“那可真是太神奇了!”
夏洛特只给了那新来的姑娘几个眼神,告诉她日常家务的大体步骤。而奥蒂利则迅速地看出来,甚至可以更进一步地说,是感受到,这里的整体秩序该如何维持。凡是该由她来为所有人,尤其是为每个单独的人费心操办的,她都能轻松掌握。一切都能分秒不差。她懂得该如何规整秩序,即使在没有人吩咐她的情况下;而要是有人忽略了任何细节,她都会立刻亲自去把它填补完成。
女人们之间定下一个规矩,当只有她们俩人在的时候,彼此要用法语交谈,而且夏洛特更加坚持这一点还有个原因,那就是,要是有人强迫奥蒂利把练习当作义务来执行,那么她将会在使用这门外语时变得愈发健谈。此时的奥蒂利,总会比她本意想要的说的多些。尤其是当她有一次,偶然地对整个寄宿学校生活进行细致而有趣的描绘时,夏洛特感到非常高兴。奥蒂利对她来说,是个非常可爱的伙伴,她期望着,这小姑娘将会是她的一个值得信赖的女友。
在这段日子里,夏洛特又找出了以前那些与奥蒂利相关的书面文案,试图回忆起,校长和那位男老师都是怎样评价这个好孩子的,也想着把它们和自己本身对这孩子的人格判断进行一番比较。因为夏洛特始终认为,人们没法快速地了解到,一个跟你一同生活的人,性格如何,能对他寄予怎样的期望,能对他进行怎样的教育,或者是在什么样的情况下可以对他让步,原谅他所有的过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