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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记(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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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记

很大程度上,两个原因促使我完成了这次写作。一是长期媒体从业经历。在过去的十几年里,从日报到期刊,从记者、编辑到所谓主编,作者对媒体业有着非常切近的实践和观察。中国的“话语”,往往需要进入场域、语境加以考察,方得真义。由此不仅激发了对这一行业及其从业者历史的兴趣,也获得一些个人体悟。这对穿透本文的诸多问题帮助不小,诸如媒体管制、舆论操作以及作为把关人的从业者所发挥的角色功能等。在此方面,近代报人登场时喧嚣的历史场景虽已远去,但很多问题却依然新鲜,这不能不让人为之思忖。

另一动因是延续了作者对晚清报人、近代舆论的关注。当然,与此前的个案研究比,本书结构上更为复杂一些,而研究者常试图达成自己某种解释的努力,这里亦不能免俗。

读书或者说所谓研究,对我而言迄今并无多少目标,更多的是一种较为私密的业余爱好。在此首先须感谢两位老师的导引,他们让我有兴趣继续多少有点莫名其妙的学习道路。一位是社科院已故学者李斯颐先生,一位扎实而低调的学者,虽不为公众熟知,所涉研究领域如晚清官报、新闻法规等成就皆获公认,在新闻史学界一直受到尊重。写作本文查阅文献,他的名字一再出现于海内外学者著作之中,本文对李斯颐先生已刊论文和未刊书稿也多有使用。退休之际的突然故去,令人十分意外和难过,他严谨的治学精神令人受益终身。

另一位是博士导师张鸣先生。张老师是公众熟悉的知名学者,不过很多人只是他直率、生动的历史著作读者,这多少遮蔽了更为深入的了解。事实上,他的研究视野相当开阔,对政治制度史,中国乡村、农民等社会史以及思想史领域多有涉入,且常有独到见解。如果走入他的书斋,你一定会吃惊于其中的庞杂。张老师素来自嘲“野路子”,支持、鼓励研究上的百无禁忌和开阔自主,不迷信或囿于理论。虽然本文并非他熟悉的领域,但长期治近代史的心得、见解与问题意识,无疑都让作者受教颇多。

写作也好,研究也罢,从来甘苦自知。如果说本书有什么心得、检讨值得分享一下,我想可能会有几点。

一是,本文展开于晚清最后几十年,一段充满张力的多事之世。所谓晚清,无论传统的鸦片战争后,还是甲午战争为节点,或本文所描述舆论史意义上的1872年之后(《申报》《循环日报》此后面世),其中事件、人物庞杂,历史场景跌宕起伏。与上下几百年甚至上千年的大叙述相比,这段历史可谓具体,与个体人物、事件研究相比,却又不失其大。如果说回望历史存在一个看不见的“望远镜”,这算得上一段“中景”,无大历史的恢宏和个体的生动,却既见森林,又见树木。和很多朋友相似,我也偏好具体而微的历史叙述,对大历史研究敬而远之,既无宏大叙事的能力,也无此兴趣。不过却日益理解在很多时候,个体、具体的历史并不能以此推彼、“以小见大”。如秦晖老师所言,如果完全回避所谓宏大叙事,历史就会变成一大堆碎片,仍需要一定的归纳。很多历史现象的解释确需依赖长时段与开阔的视野。以此观晚清报人,诸多个人参与办报机缘差异很大,行动断断续续,其中目的、心理或可得见或并不可得。但与此同时,近代传媒业在中国兴起,众多新旧知识精英史无前例地卷入,则是一个可靠的现象或“史实”,以“群体”和一个较长时段对此给予历史“中景”考察,显得非常必要。此前我对一些历史人物抱有兴趣,一度想加以继续,但考虑再三还是觉得需由点入面,加大视野与跨度。当然,几十年历史之下,本文所涉传教士、洋务运动、新闻立法、近代城市、立宪运动等,皆大而复杂,行文如同田径中的八百米跑,需要一直发力却又要疾驰而过,不能或无力施展,因此相当吃力,尤其对我这个“外行”来说。好在研究写作从来都是一个学习过程,迎难而上,不避其陋,也是应有之意。

二是,与具体历史的考证、辨析相比,思想史被不少人认为很“虚”,一个重要理由是,历史从来由统治者和具体行动决定,观念、言论等“虚”的东西并无多大作用。历史虚实之辨,自然是个大话题,具体历史研究当然非常重要,在一个普遍浮躁的时代尤其如此。不过却不能否认历史从来另有一番“实在”。近代新式报刊兴起促进新观点的产生和流通,后者来自一篇篇纸上言论,其中充斥新的“义理”、“观念”,这些东西似乎虚无缥缈,却深刻影响政治文化和社会心理,进而左右历史进程。所谓“虚”的东西,往往并不虚无,仿佛流水,虽难以把握,转瞬即逝,但因其流量强弱、流向逆转、裹挟泥沙等,假以时日无不力量惊人,不断改写地貌。哈耶克说:“长远而言,是观念,因而也正是传播新观念的人,主宰着历史发展的进程。”在我看来,这句话不仅指向“观念”,更指向观念的传播者、操作者。围绕大众传媒在中国的兴起与流变,以及现代媒体、舆论和传媒精英对近代史的影响,迄今深入的研究可能不是多了,而是仍显不足。当然,“人是追求意义的动物”,对历史“问题”的叙述和解读,无不隐含自己的偏好和对当下的关照。这个话题,并非三言两语可以说完。

最后须说明,这并非历史学著作,所用文献虽有不少首次使用,原则上主要却是利用与主题相关的确定研究,很多并非“第一手”。材料上也尽可能使用已出版的“文集”、简体和中文。这自然有偷懒的一面,却也和本文旨趣、路径有关。这本“杂书”除了不是历史研究,也没有围绕某个学科理论、框架展开。一定要说中心诉求,所围绕的无非两个问题意识:传媒精英在近代中国如何生成和变化,体制内“清议”如何转化为体制外的一种反抗力量(“抗议”)。此外,作者试图对此之于晚清政治的影响加以描述,同时引入一些新的视角和解释框架。如果说这些尝试可在前人研究基础上,稍获新的解释力,或由此发散出更多的追问,激发一点新的思忖,无疑已达初衷。

晚清知识精英对报刊的认知、理解,可视为知识权力化的新尝试。本文借鉴了政治社会学的一些角度,如参考关于“话语”“象征”以及知识分子在社会运动中作用的相关理论,如“文化构造理论”,又如知识分子在使社会运动“客观化”,将利益群体转化为以意识形态运动所起的作用(齐美尔)。此外,作者从新文化史、剑桥学派获益不少,前者经常在印刷出版史研究中显示出解释力,后者代表人物波科克则认为如将政治思想真正当作历史学对象,须考虑其“发表与被接受的过程中产生多种含义”。近代中国,大量印刷传媒制品的出现造成了一种“脱离语境”的过程,激发了作为“受众”的主观能动性,以及现代社会意义上的批判性,这意味着“语言”的生产和解读更加复杂,对近代报人的研究自然不能不加以考虑。上述诸多,并没有在书中大加发挥,却真切影响了作者思考路径,且由于出版时略去文献内容,因此需加以说明。

最后,在此真诚感谢马勇、许纪霖、雷颐等学者,给予我的学术访谈或当面释疑;感谢中国新闻史学会会长、清华大学陈昌凤教授,她是本书不少内容的最早读者,一直给予谬赞与鼓励;中国社科院新闻与传播研究所唐绪军所长、宋小卫研究员,北京大学的陈刚教授、胡泳教授,与作者“亦师亦友”,帮助很多,在此特别致谢。邻居解玺璋先生,我经常从他那里受教,虽然我们聊梁启超、汪康年的地点有时有点奇怪(比如小区早点摊上)。感谢上海社科院王敏女士、复旦大学历史系的王维江教授,将宝贵的英文资料邮寄给我参考。上海廖梅女士,是国内研究汪康年最为深入、全面的学者,两次上海咖啡晤谈,令人如沐春风。

借此也要向高全喜、任剑涛、干春松、赵鼎新、周濂、许章润、熊月之、张力奋、冯克利、徐弘、程曼丽、李金铨等师长表达感谢,在不同程度的学习或交往中,他们给予作者不同程度的帮助与启发。新闻史学界广受尊重的方汉奇先生,笔者曾偶然府上拜访,他对历史研究的不断探索与反思,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后来者对近代报人、舆论的研究,都程度不同地受益于他及其随后的一批学人(如书中所引黄旦、李彬、吴廷俊等先生以及一批台湾学者),他们扎实而深入的研究无疑构成了此后重要的基础。

好友、工作搭档以及本人长期“嘲讽”对象许知远,虽然我们每次聊天总会跑题到漫无边际,一片迷茫,对我来说却常有意外启发。不知出于何种目的,他此前要求把书稿发去“学习”一下,考虑到内容“面目可憎”,且对饱览群书的作家毫无帮助,为避免遭到批判,这一要求遭到作者拒绝,直到出版前夕。他正在撰写新的梁启超传记,为此一头扎进学术故纸堆里钻研,加之出色的叙事和细节能力,那将是一本可以期待的优雅而深入的佳作。直到今天,知远仍是国内最为敏感的观察者和值得尊敬的写作者之一,当他的笔触面向当下和过去同时展开,无疑将更有力量。

本书付梓,北师大出版社“新史学”负责人谭徐锋先生,编辑宋旭景女士、蒋智慧女士付出了相当心血,在今天的出版环境下,他们认真的态度和所坚持的出版旨趣,令人尊敬。本书作者患有严重拖延症,最后的出版是他们督促和宽容的结果。本人虽在工作之余,陆续对原文做了诸多修补,不过还是多有遗憾,不过作为一个阶段性思考结果,我想可以保留这样的面貌,而把更多的想法、写法留给今后。

俗话说,太阳底下无新鲜事,每当我们闭上眼睛试图思索,那些从前聪明的脑袋就像无数的保龄球一样向你汹涌滚来。任何写作或研究无非来自兴趣、智力和勤奋,本文作者兴趣虽多却勤奋不足,且不够聪明。所幸这样的写作可以让我们遇到一个又一个不同凡响的前人,他们的智慧可以烛照后来者,激发一番思考与想象上的探索,尽管那些曾经困惑他们的问题,多年以后,仍在这个国度里飘**。

李礼

2016年12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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