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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节 同治光绪年间州县官选任制度的嬗变(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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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节同治光绪年间州县官选任制度的嬗变

一、捐纳保举扩张对州县官选任制度的冲击

《清史稿》云:“清制,入官重正途。自捐例开,官吏乃以资进。”[1]所谓“正途”,即通过科举考试,获得进士、举人、贡生出身并任官者。凡“新科进士,均著交吏部掣签,分发各省,以知县即用”[2]。在清初吏部双月选班中,进士有5个名额,单月选班有4个。举人则通过6年一次的“大挑”,一、二等者以知县用。[3]此外,贡生、荫生亦可出任州县官。据瞿同祖先生对乾隆十年(1745年)与道光三十年(1850年)州县官出身的统计,知州中进士和举人出身分别占总数的36。8%和39。2%,知县则分别是66。9%和60。9%。[4]可见正途是州县官,尤其是知县的主要来源。

捐纳是州县官来源中的“异途”,即“使民出资,给以官职,或虚衔,或实授,用以充朝廷之急需也”[5]。清代捐纳始于康熙平定三藩之时,以后各朝皆有因袭。及至咸同年间,“军兴饷绌,捐例繁多”[6]。即以“暂行事例”(也称“大捐”)而言,单从光绪十年(1884年)李鸿章请开海防捐起,至光绪二十七年(1901年)清廷令“即行永远停止”为止,其间实官捐纳共有8次。[7]而各种捐虚衔的“现行常例”(也称“常捐”)则始终未能停止。与此同时,“各省争请捐输,遍设捐局,绅民凡纳银者,皆可补官铨选”[8]。如此无复限制,致使通过异途进入候补官员行列的人员大增。

晚清时期,由于捐例增多,“凡历届新开一事例,必特设名目,改定银数,另立班次”,导致班次名目繁多。如光绪十年(1884年)海防例开,就有新立海防新班先用、海防新班即用、海防新班分缺先、海防新班分缺间、海防新例本班尽先诸名目。十三年(1887年)郑工事例,又添郑工新班遇缺先、分缺先、分缺间、本班尽先用诸名目。每一种新的名目均以“以新压旧”的原则列入班次,“先用新例四人,次用旧例一人,分别轮转”,致使班次日益纷繁。据许大龄先生《清代捐纳制度》所列光绪二十五年单月知县铨选轮次表,计114缺方得一轮。[9]如此使递补时间延长,使报捐者往往几十年未能得缺。

为吸纳资金,晚清捐纳往往减成收取。同治年间,“计由俊秀捐纳知县,至指省分发不过千金”。各省所定减成章程,均无过三成者,有的只收一二成。[10]光绪年间的海防、郑工等大捐,亦是将捐数减至七成之多。[11]由此降低了州县官准入的门槛,致使捐纳人员大增,铨补困难。捐纳者为求补缺迅速,又“于本班上输资若干,俾班次较优,铨补加速”,形成了分缺先、本班尽先、分缺间、不积班、新班遇缺、新班尽先、分缺先前、分缺间前、本班尽先前、不论班尽遇缺选补等“花样”。[12]按说各种“花样”都只是权宜之计,现在列入班次序补,是“以权宜混入常例”[13],选班轮次日益混乱。各种捐纳不仅使州县官的候选队伍鱼龙混杂,也使吏治腐败,当时就有官员说:“持千余金之本,俨然为数万生灵托命之官,宜其只计及州县之有钱粮,未必计及地方之有百姓。”[14]

保举是异途为官的另一路径。保举为“国家酬庸之典,所以励劳勚、待有功也”。保举作为一种奖励措施,可以起到激励官吏和弥补铨法之不足的作用。保举虽然由来已久,但咸同之前,军功、河工保奖,“不过加级,或不俟俸满即升,名器非可幸邀”。而咸同年以后,“以保荐为捷径,京、外奖案,率冒滥不遵成例”[15]。保举在为人才提供机会的同时,也出现种种“冒滥”现象。

如例载书吏不得捐保知县,但有书吏为求保举,转军营差使,然后由保举层层递加至铨选知县。[16]例定革员开复不得回原省原官复任,而同治年间,“革员等有赴军营投效,经各路统兵大臣暨各省督抚以劳绩保举开复原官者”[17]。更有州县实任官员因嫌其官职之卑,通过投效军营以求保举,“于实官上并加升衔”,“推原其故,州县官阶虽卑,利权较重,求保者欲揽其利权之重,而又嫌其官职之卑,于是无人不求升衔顶带”[18]。这种现象不仅破坏了铨法,而且败坏了吏治。

更有一值得注意的现象,即保举与捐纳的交叉混合。例载,由军功保奏以州县补用者,“均归于候补班补用”。在吏部的铨选班次中,候补班最优,即“一经到省,遇有题调署缺悉准补用,其升调遗病故休致中简缺以及丁忧参劾之缺亦占缺最多,用是特重”。这种制度安排的用意是“奖有功,戒躁进”[19],但候补班的优越地位也成为人们觊觎的对象。咸丰年间的筹饷新例中有:“凡得有应升人员准其指项加成捐归候补班,虽定以三年之限,而减成银数仅得十分之二三。”[20]如此低的门槛,使各种保举应升人员纷纷通过捐纳“花样”加快升迁步伐。另一方面,捐纳人员又攀缘附会,力图再通过保举增加获得官缺机会。同治十二年(1873年)福建巡抚王凯泰言:“军兴以来,保案层迭,开捐以后,花样纷繁。军营保案,借花样以争先恐后,各项保举,又袭军营名目以纷至沓来。名器之滥,至今已极。”[21]名器冗滥,是保举班次与捐纳班次的交叉甚至混合的状态,带来候补人员的流品混杂。

进入光绪年后,随着洋务、新政的开展,朝廷又屡屡下旨要求内外诸臣破格保举人才,光绪十年(1884年)的谕旨称“保荐文武两途,不必拘其官阶及已仕未仕”[22],各种名目的保奖纷纷涌现。如随着洋务活动的展开,出现了各种洋务保奖、出洋随员满三年保奖、与外国交涉保护地方保奖等。光绪十一年(1885年),李鸿章保奖中西教习,其中将候选知县李竞成“以本班留于直隶,归候补班前补用”[23]。此外还有拿获会匪保奖、拿获马贼保奖等。

在清代的铨选制度中,保举有异常劳绩与寻常劳绩之分。军功为异常劳绩,可越级保举;河工抢险、大工合龙、海船沉溺救生出险也为异常,但不得越级保举。其余寻常劳绩只得保候补缺后升阶,或加衔,或封典,或议叙加级,严格分明。然而,行使保举权力的是各省督抚,而督抚则需要借保举或搜罗人才,或任用私人,所以并不遵部章行事。同治年,左宗棠就上折提出“所谓干戈起而文法废,文法废而人才出,人才出而事功成”,所以认为部章“窒碍难行”,要求朝廷对甘肃新疆保案从宽核议。[24]当时正是军兴用人之际,朝廷对疆臣奏请多予准许,因此各省“有凡地方应办之事,几无一事不请保举”。各种冒混现象也日益突出。光绪十七年(1891年),因长江流域哥老会的发展,清廷令各省镇压,并允准“如有访获会匪首犯,准将出力员弁照异常劳绩随案奏请优奖”[25],这样一来,各省请奖漫无限制。朝廷又定“拿获开堂立会首要不烦兵力”为异常,于是各省保案“均指为拿获开堂立会首要匪犯,竟无一案肯照寻常者”。保奖之言,也“粉饰而韬虚”[26]。而那些求保者则“交转相乞”,甚至出现“此处出力方保过班,而他省著绩又请加衔者”[27]。

捐纳保举扩大的直接后果,是州县官仕途壅塞,候补人员激增。同治八年(1869年)江苏巡抚丁日昌说,江苏府州县同通可由外补之缺亦不过数十余员,而候补同通州县有一千余人,“夫以千余人补数十员之缺,固已遥遥无期,即循资按格而求署事亦非十数年不能得一年,其捷足先登者非善于钻营即有所系援者也”[28]。边远地区也是如此,如光绪初年云贵总督岑毓英奏报,贵州额设府州县73缺,佐贰杂职93缺,但在省实缺候补府厅州县合例人员,连正途出身暨劳绩捐纳两途共有351员,合例之佐贰杂职连实缺共有307员。[29]光绪十四年(1888年)吏部官员奏称:“自捐例开而事倍蓰,保举多而事更繁。每月投供人员有多至四五百人者,每月分发人员有多至三四百人者。”[30]吏部投供人员拥挤,各省等待补缺人员也形成积压,“仕途壅滞”成为当时州县官选任中的突出矛盾。

二、督抚权重对州县官选任的违例与变通

州县官的任命权集中于中央,但提名选拔权又分属于吏部和督抚。一般来说,吏部选缺多为中、简缺,外补缺即督抚题调缺数少于吏部选缺数,但多为要缺与最要缺。这套制度安排不无互相补充、制衡的合理因素。因为吏部铨选依据的是资格与身份,按班序轮补,虽然也有考验与引见,但常常会出现所派之员无法胜任州县工作的情况。刚毅说:“部选州县各员,大半初入仕途……部臣总掌铨衡,止能按格拟注,凭签掣缺,不能预计其人地之如何,倘以未经历练之员遽膺冲要,即令才具稍优,势不得不假手幕友丁胥,以致长奸丛弊。”[31]注重身份,势必会有一部分官员不了解下情,到地方后,不得不依靠胥吏、幕友,带来吏治问题。在各省,督抚拥有考核地方官吏的权力,他们对州县官的表现拥有最直接的发言权。所以,在清朝制度安排中,给予督抚题调权,特别是将繁、难、冲等要缺州县的提名选拔权交给督抚,正蕴含了弥补上述局限的含义。

另一方面,中央又通过一定的制度安排限制督抚的权力行使。首先,选缺与题调缺严格分别,督抚不得随意调换,如有擅自调换,则要受降三级调用、罚俸九个月的处分。[32]其次,在期限方面,规定题调缺出,限一个月内拣员升调,同时咨部。[33]再次,在选任对象方面,规定冲、繁、疲、难四项、三项相间者,必须于现任属员中拣选调补[34];候选人必须在本任内历俸三年以上方准拣选题调,而如果由佐贰提升州县,必须历俸五年以上[35];还必须按照一定轮序递选。如规定应题缺出,先尽候补正途人员题补,如候补正途无人,方准以应升人员提升,如无合例堪升人员,始准以现任人员请调。[36]最后,督抚题调州县必须上奏报告,吏部具有复议、驳议之权。

然而晚清时期,伴随着督抚权力的扩大,种种在州县官选拔任用中的“变通处理”与违例现象日益突出。

以“人地相需”为名,选拔突破成例。同治元年(1862年),左宗棠奏请将候选主簿杨鼎勋、廪生郑锡滜以知县留于浙江补用,吏部复议认为与定章不符,左宗棠即上折认为二人“颇著战功”,坚持原议,获上谕允准。[37]光绪二十二年(1896年),湖北天门要缺出,按例应于现任人员拣选调补,总督张之洞则以即用人员请补,称“与例稍有未符,但人地实在相需,例得专折奏请”[38]。光绪三十四年(1908年),福建惠安县知县缺出。惠安为“冲繁难三要缺”,按例应在外拣员调补,闽浙总督松寿则强调“该县地处海滨,民俗刁悍”,兼有巡防海口之责,必须用熟悉海疆风土民情之人,在即用人员中遴选。[39]在调补问题上,依例调补州县以上官员,必在本任内历俸满三年方准调补,然光绪三十四年(1908年),湖南巡抚岑春蓂以历俸未满三年的祈阳知县调补衡山知县,称:“与例稍有未符,第人地实在相需。”[40]清制,候补分发人员到省,向有一年试用期,期满由各省督抚分别奏留补用,原期详加考察以定去留。但晚清时期,各省常以“人地相需”为由,视例为具文,“凡试用期满人员,概请留省补用”[41]。此外,指名奏调、奏调隔省人员等种种违例现象也频频出现,致使旧例在无形中瓦解。

当时最突出的现象是题补调补州县突破“酌补”成例。督抚行使题调权时必须按“例”规定的次序递选,与此同时,清廷也允许督抚可以根据人地相宜的原则不依轮次“酌补”州县,但是有限制的。如乾隆年间规定,“各省应题之缺,知县以上官员,其原系例应题补及烟瘴地方,准升调兼行,不拘一格,听该督抚酌量具题”;“奉旨命往补用(州县)及督抚题明留于该省候补者,无论应题应调应选之缺,均准该督抚酌量具题”[42]。也就是说,酌补限于奉旨命往人员、督抚已奏明留省人员及烟瘴地方。但晚清以来,上述限制开始被突破。咸丰七年(1857年),时任湖北巡抚胡林翼以军兴以来吏治废弛为由,奏请由巡抚“酌补”州县,其中提出,原有酌补之例是就“无事时言之”,而在非常之时,当由巡抚酌量拣选人地相宜之人。[43]这是“酌补”突破成例的开始。同治五年(1866年),李鸿章奏请“将同治四年十二月以前苏省所出沿海沿江沿河各要缺,及升补事故所遗各选缺,援照皖浙成案,准臣等督同两司秉公遴员酌补,期于人地相宜”[44]。这一奏请把“酌补”扩大到沿海沿江沿河各要缺。同治十一年(1872年),李鸿章又奏请将河工要缺均改为“酌补”,即“不拘序补章程,或由现任升调,或由候补试用内通融拣补”[45]。光绪二十七年(1901年),李鸿章上《直隶要缺变通酌补折》,内中说道“直隶道府、直隶厅州、州县等缺向分咨留二项,择其人地相宜者,酌量请补,内除捐纳人员仍补简缺外,余俱不论繁简酌补”,并说“兵燹之余与新设之缺,由外酌补一次,从前胡林翼在湖北、崇实在奉天、左宗棠在新疆,均经奏蒙恩准有案”[46]。此外,知县丁忧参革遗缺“专以军功候补人员酌补”[47],也成为同治光绪年间督抚“酌补”的定例。“酌补”已成为一种由各省督抚择人地相宜之人具奏请补的权力,其选任的对象,除现任人员外,主要是军功劳绩候补人员,被视为督抚对劳绩保举人员的一种奖赏。

至光绪中后期,随着新政的开展,朝廷一再下旨要督抚保举人才,“慎选贤员补署”,致使督抚进一步突破成例“酌补”州县。光绪二十九年十一月(1903年12月),袁世凯以“政绩卓著”为由,请将正在署事的两名知县“无论繁简何项班次缺出,由臣奏明请补”;第二年,他又请将两名候补知县列入“无论何项班次”均由自己请补之列。[48]两次奏请均得到朝廷允准。在光绪后期督抚的奏折中,已将“酌补”称为“部章”,俨然成为常态:“各府州县凡系繁难要缺例定为题调题补,是曰题缺,题缺则用酌补。中简缺由部选,扣留外补者,是曰选缺,选缺则用轮补。酌补则为地择人,按班酌请;轮补则不问人地,惟班次名次先后之是。”[49]

不仅如此,督抚还常常借“委署”违例任用。委署即当州县官缺出而新任尚未到任之时,各省督抚有权遴员暂时代理,尽管清政府有严格的限制[50],但晚清时期,它常常成为各省督抚自行任用权的一个重要途径。同治八年(1869年),左宗棠奏请陕甘两省委署府厅州县各缺,暂准督抚臣遴才委用,勿拘以例法。上谕允准其“斟酌情形,变通办理”[51]。吏部委署章程规定实缺署别缺不得超过十分之一,但光绪二年(1876年)湖南巡抚王文韶上折提出这一规定大有窒碍,要求将其变通为十分之二。[52]另据光绪十二年(1886年)四川总督刘秉璋奏报,四川委署则是另立章程,按名递署,“其实缺调署更逾一成之数”[53]。委署成为督抚调剂属员的工具,光绪二十四年(1898年)的一道上谕指斥道:“近见各省往往以实在人员调署别缺,甚有缺分稍优,不令实缺到任,调剂候补轮流接署,此等积习,州县居多。”[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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