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赴京请愿(第1页)
(五)赴京请愿
1910年1月4日晚上,安徽请愿代表陶熔和潘祖光将由省城安庆乘轮赴汉口,然后北上进京。午后一点,绅商农学军警路矿各界召开特别联合大会欢送。首由主席吴季白宣布开会宗旨,略谓:“今日欢送,系破涕为欢,国势至今,殆无事不可哭,而吾人民所希冀者,惟开国会耳。”继由陶熔报告了在上海开会的情形,并说:“此次之请,因九年期内国势日迫,不能久待,而资政院又不完全,不足代表舆论,致国家之事,人民皆不得而知。惟此次发起,系专就各省咨议局范围内行之,如此次仍不得请,下次再就各团体行之。现在沪上已设有国会期成会,将来各省均须举干事到沪,以期万众一心。国会一日不开,此会一日不解,十六省之代表誓必达其目的而后已。”吴惟元和秦伯厚发表了淋漓尽致的演说。商界周兆熊说:“请诸君当认定,无国会之立宪国,假立宪国也,我辈愿为真立宪国之国民。”众人听了,热烈鼓掌。孙纯斋接着说:此次人民请愿国会,足见程度之高。“大凡得之易者必不贵,而得之百倍艰难者始足重。吾甚愿代表达其目的,则全国幸甚。但天下事决非易易,试观各国之立宪,以几许头颅代价,购此美满完全之立宪国,享有今日之幸福。代表当认定有第二目的发生否乎?是鄙人赠勉斯言,为代表之方针,惟代表图之。”咨议局议长方履之亦发言说:要联合各省咨议局同时请愿国会与组织新内阁,“有新内阁,则议院始有着落,无新内阁,则议院无所归宿。新内阁组成,国会必开矣”。代表此行,“当以全国责任付之一身”,“吾皖民气当为后盾,必使二十二行省民气一律,响应鼓助进行。”最后,陶熔又致答词,表示牢记诸位赠言,尽力做去,以慰全省之望。[39]
1月10日以后,除四川、云南、贵州、陕西未派代表外,联络的各省代表陆续抵达北京,选定琉璃厂小沙土园的昆新会馆为代表事务所。安徽、山西的代表在上海时未定,现在安徽为陶熔、潘祖光,山西为渠本翘、刘笃敬、李素、刘懋赏。另有几省代表略有变动,福建去掉了王邦怀,河南原定宫玉柱、彭运斌,此时改为宫玉柱、杨治清、陈熙朝;江西的聂传曾为汪龙光所替代;直隶则增加了谷芝瑞。
14日,代表召开谈话会,议决了进行的次序。人民上书必须到都察院呈递,由于探知都察院新规定呈上签名之人必须有半数以上到院亲递,不可通融,代表们又决定修改请愿书,不用各省原来的签名单,改为有代表进京的省在请愿书上列代表姓名,定于18日呈递。次日,代表探知18日为农历的腊八节,都察院放假,遂决议赶快缮写请愿书,于16日呈递,一直忙到深夜三点钟方才完毕。请愿书全文如下:
呈为时局阽危,非速开国会不足救急,合词恳请代奏事。
窃查上年(指光绪三十四年,1908年;此次上书时间为宣统元年十二月,1910年1月)夏秋之际,各直省人民始有伏阙请开国会之举,虽未获明奉谕旨,训示施行,然天高听卑,六月二十四日、八月初一日,孝钦显皇后(即慈禧)之懿旨,德宗景皇帝(即光绪)之上谕,固已明定国是,颁布宪法大纲,开设资政院及各省咨议局,以造议院基础。标准既定,天下知朝廷早以国会为图治之本,所兢兢致慎者,不过迟早数年之别耳。夫使冰霜未兆,时尚宽闲,宪政按照期限与年俱进,讵非循序图功之道?无如内觇国本,外察邦交,无一不足增皇上之殷忧,即无一非加监国摄政王之担负。大臣咨嗟于上,人民叹息于下,一年现象即已如此,推之九年,能无懔栗?夫宪政之当行,国会之当立,朝野上下,本无异词,洪伊等之所欲言者,在于速开国会而已。盖拯溺救焚,刻不容缓,其激切有非上年请愿所能比者,谨为我皇上披沥陈之。
一在内政。
内政之改革,视乎机关之善不善。机关一日未善,则政令一日不得实行,九年筹备之政,一切将等诸具文。国会者,宪政机关之要部。有国会,然后政府有催促之机,庶政始有更张之本。不然者,无提挈纲领之所,畛域各分,十一部不相统一也,上下相诿,地方官无可执行也。仍向来所有之旧制,责以向来未有之设施,此必无可行之事。计自筹备以来,按照清单所列,京内外衙门业已奉行矣,类有文书之移,几无可睹之效。盖机关之不完善,方针之不确定,虽有忠荩之臣,勤敏之士,无以尽其职而期其功也。以程度论,则长此筹备,九年后之国步,未必进于今日。以时机言,则从容坐失,九年后之危局,不知又当如何,岂徒虚掷此九年之岁月而已。资政院之设,其制亦略似国会。然国会之为用,在于政府对之负责任。今资政院章程绝不见有责任之政府,政府无责任,则资政院何能为!欲借此以督促政治之统一,振起国民之精神,必无国会之效。如其有效,则此制长行可也,又何必期以九年更立国会乎?此内政中关于机关之改革,不可不速开国会者也。
内政之举,又视乎财政。古今中外,断无府藏空虚,庶政棘手,而其国能久存者。我国自甲午、庚子以后,至辇天下之财,以应赔款,而岁入只此,抵质已穷,过此三十一年,不知何以为计。筹备之事,合十一部之新政,责各省以施行,举凡国家行政之经费,其用又将何出?自各省咨议局成立,参稽互证,竭蹶皆同,相顾忧惶,无从措手。剜肉医疮,既有必穷之势;量出为入,复无可恃之源。循此以往,将内之无以为兴革之资,而宪政之前途可危;外之无以偿积年之负,而列强之干涉尤可惧。欲亟纾内外之交困,必先求上下之大通。通亿兆人之好恶于各省咨议局,而范围只限于一方;何如通各省咨议局之计虑于国会,而精神贯及于全国?国会者,人民与闻政治之所也。必人民得有公举代表与闻政治之权,国家乃能加以增重负担,以纾国难之责。与其待之于九年之后,涣散而难与图功,何如行之于九年之前,鼓舞而期其自效?此内政中关于财政之筹划,不可不速开国会者也。
机关能立,财政能裕,然后乃有筹备之可言。否则不利之器,无米之炊,岂能举其事而收其功者?此国会之关于内政一日不可缓者也。
一在外交。
外交之难处,即在强盛之国,有时迫于事势,稍稍退让,国人尚起反抗之声,政府且为丛怨之地。况我国自有交涉以来,始以暗于外情,操纵失策,继以势成积弱,因应弥艰,政府受困于上,国民不满于下。每缔一约,事前则秘密万端,事后则亏损百出,忽而蹙地,忽而负债。政府之作用,人民不知也,政府之苦衷,人民不喻也。条约出自一二人之手,负担加之亿兆人之身,设使易地而观,安得不为怨府?既致怨矣,何从求谅?凡人对不谅之人,其助力必寡。政府处寡助之地,则因应愈难。苟有国会,则国际交涉无论如何困难,政府即有不得已之衷,不能尽喻于国民者,国会犹可以代申。国民即有不可忍之痛,不能直达于政府者,国会亦可与代陈。且各国之于我立宪,其注视甚勤,和平者期我有同等之政治,雄猜者忌我无可攘之利权。是以著论赞誉者有之,宣言轻量者有之,乘我国会之尚未成立,而公然自由行动于我域内者有之,虑我国会之终不成,而必至财政紊乱不可收拾者亦有之。有国会,则对于全国为政府交通之邮,对于列邦为政府文明之帜,上下相通,猜疑自泯。邦交既正,民气自和,非独证世界公理之同,且可保东亚和平之局。若更徘徊,待之九年,九年之中,患机叵测,设使雄猜者时遂其进步,窃恐和平者亦易其方针,外交必更颠危,民怨必更剧烈,万一有强邻之群蠢,得无惧覆辙之蹈前?此国会之关于外交一日而不可缓者也。
抑洪伊等今日更有迫切不能已于言者:东西各国,凡君主立宪国,其皇位之继承以及亲王之摄政,皆有国家根本之法定之于前,人民爱戴之诚卫之于后,而其君主又处最高不负责任之地,临以神圣不可侵犯之尊,故宫府安而国家盛也。
我国宪法大纲,本已取法于是,而孝钦显皇后、德宗景皇帝不及亲见宪政之实施,国会之成立,此薄海臣民之所共痛,欲攀龙驭而无从者。皇上冲龄入承大统,监国摄政王以周公之谦光,受阿衡之重畀,而适当此内外交困、上下未通之时,以言宪政,则甫有大纲,而责任内阁未立也,皇室典范未定也,内无可以表彰尊亲之宜,外无可以代负人民之责,设使内政外交之际,百密偶有一疏,则怨归于朝廷,望轻于监国摄政王。监国摄政王受先帝之付托,而孤立于庙堂之上,坐抚四百兆涣散之人民而莫得其助,而四百兆之人民虽共有忠君爱国之忱,欲为皇上、为监国摄政王之舆卫,亦以涣散而莫能效助于分毫,甚非所以巩固皇祚而措国家于磐石之安也。有国会,则与之对待之责任内阁始能成立。国会有议政之权,然后内阁得尽其职务。内阁负全国之责,然后皇上益处于尊崇,显可以末虑助圣主之聪明,隐可以公论消奸人之反侧。人情一日不安食则必易其食,一夕不安寝则必易其寝,宁有图国本之安于息息可危之日,而必迟迟至于九年之后?此为根本中之根本计,宜速开国会者也。
论者或谓九年筹备之旨降自先朝,不宜轻有更易。洪伊等诚愚,又以为不然。夫先朝既以国会为必当开,则我监国摄政王正宜体皇上继志述事之心,速开国会,以慰先朝在天之灵。如曰缩短其期即为背旨,是谓先朝有意濡滞,不欲国运之早进步,皇室之早奠安也;是厚诬先圣,非我皇上及我监国摄政王之所忍出也。抑朝廷周详慎审,惟恐人民程度不及,不可谓非圣主之至仁。然及与不及,必试之而后见,不试之而强抑之,毋乃冤吾民乎?且所谓不及者,必有一标准。今日不及之标准安在?谓恐其葸苶耶,则有法律为之根据,而馁者壮矣。谓恐其叫嚣耶,则有法律为之范围,而激者随矣。谓恐其智识不足耶,则磨励之而聪明出矣。今年各省咨议局既小试之矣,曷尝累圣明重宵旰之忧乎?
洪伊等伏愿皇上速降谕旨,颁布议院法及选举法,期以一年之内召集国会,含创忍痛,共图补救,俾尽协赞之忠,而收舆论之效。此诚国家之至计,安危之所系。惟我皇上以孝钦显皇后、德宗景皇帝之心为心,俯鉴人民忧国之愚悃,宸衷独断,毅然行之,天下幸甚。
谨冒死以闻,伏乞代奏。
直隶:孙洪伊、谷芝瑞、张铭勋、王法勤。
奉天:永贞、刘兴甲。
吉林:李芳。
江苏:方还、于定一、吴荣萃。
安徽:陶熔、潘祖光。
江西:闵荷生、汪龙光。
浙江:郑际平、应贻诰、吴赓廷。
福建:刘崇佑、连贤基。
湖北:陈登山。
湖南:罗杰、刘善渥。
山东:周树标、朱承恩。
河南:陈熙朝、杨治清、宫玉柱。
山西:渠本翘、刘笃敬、李素、刘懋赏。
广东:沈秉仁。
广西:吴赐龄。[40]
1月16日上午十点整,代表穿戴整齐来到西长安街南侧的都察院。等待多时,方有一位姓段的经历(官名)出来接待,客气地说:“署中房屋狭小,诸公济济多士,无地可容,此书本院无不代奏。”
代表说:“此事与国家关系重大,吾辈何患不代奏,惟吾辈不远千里而来,有要言面陈,请贵院堂官接见。”
段经历解释说:“向无相见例。”
代表反问道:“国会请愿亦有成例乎?”
段经历瞠目结舌,好久回答不出,遂转身进去,复又出来说:“待堂官会议后,再行酌夺。”
代表一直等到下午一点多钟,副都御史陈名侃才出来接见,代表肃穆作揖将请愿书呈上。不多一会儿,都御史张英麟也出来了,代表请见,答以向例不见,出门而去。段经历告诉代表:此呈代奏与否,18日即有确信。代表无奈,怏怏而退。[41]
下午四点钟,全体代表前赴京师学界一千余人召开的筹还国债会,受到热烈欢迎。会议临时会长翰林马振宪致欢迎词,大意谓:“国会期限能缩短与否,必视人民程度增进与否为断;而人民程度增进与否,又视此次国债会发达与否为断。故国债会与国会请愿有密切不可稍离之关系。”代表孙洪伊致答辞,并表示,待国债会章程印齐后,即通告各省咨议局办理。在座诸人均极满意,鼓掌称谢。还有不少人上台演说,其中以湖北铁路代表张伯烈最为激昂慷慨,京城商界楼于光也很恳切,耸动四座。[4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