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荷马时代(第2页)
如果巴赛列斯没有表现出一定的能力,即使祖上是巴赛列斯,他也只是在继承中享有某些优先权而已,并不能保证他一定就会成为巴赛列斯。在这种情况下,巴赛列斯个人的能力具有决定意义。一个巴赛列斯的与众不同之处,首先在于他是一个值得依靠、勇猛果敢的军事首领。在《伊利亚特》中出现的巴赛列斯,无不是战场上叱咤风云的人物。涅斯托尔虽然老迈,但年轻时是一个冲锋在前的战士。对巴赛列斯的另一个要求,是他必须表现出过人的智慧。奥德修斯总是被称为“足智多谋的”,涅斯托尔几乎总是出现在阿加门农的核心圈子里,在关键时刻总能提出适时的建议。为适应政治开放性的需要,巴赛列斯还必须擅长演说。福尼克斯曾经教阿喀琉斯“成为会发议论的演说家,会做事情的行动者”。涅斯托尔“在演说上胜过阿哥斯儿子们”。麦涅拉俄斯“发言流畅,简要又清楚”。奥德修斯看上去样子很笨,“但是在他从胸中发出洪亮的声音时,他的言辞像冬日的雪花纷纷飘下,没有凡人能同奥德修斯相比”。[11]
但是,荷马没有强调的一点,可对我们来说十分重要的,是巴赛列斯聚敛财富的能力。财富的作用,我们在阿加门农身上看得最为清楚。阿加门农不是希腊联军中最勇敢的战士,阿喀琉斯说他“头上生狗眼,身上长鹿心,从不敢武装起来同将士并肩战斗,从不敢同阿凯亚人将领一起打埋伏”。他之所以敢于不顾多数阿凯亚人的意愿开罪于阿喀琉斯,是因为他“更强大,统治着更多的人”。[12]修昔底德指出,阿加门农可能是当时最有势力的统治者,他取得了迈锡尼的王位,同时拥有比其他统治者更强的海军。[13]其他的巴赛列斯或英雄,在荷马的笔下,一个个也都是家财万贯。
巴赛列斯可以依靠的,除了亲属、个人能力和财富外,就是他的“朋友”和随从。在不存在官僚体系的时代,朋友和随从人数的多少,直接影响一个人在共同体中的地位。拥有最多追随者的人,自然是势力最强的。然而,所有上述因素中,大多取决于巴赛列斯的家庭和个人能力,与制度性安排关系不大。它们表明,荷马时代巴赛列斯的地位,与真正的君主有一定距离。
巴赛列斯之外,长老会是另一个经常出现的机构。它在史诗中被称为布列(boule),中国学者常称议事会或者长老会。在《伊利亚特》中,它主要用来称呼由阿加门农召开、涅斯托尔等人出席的会议,讨论的是有关继续作战还是撤军回国的重大问题。特洛伊方面显然也有议事会存在,波里达马斯批评赫克托尔:“赫克托尔,即使我在会议上发表的见解合理正确,也总会招来你严词驳斥,因为你不允许一个普通人在议事会里或者战场上和你争论,只想维护自己的威严。”在《奥德赛》中,议事会的地位仍然显赫,涅斯托尔提到“当时我和神样的奥德修斯从无歧见,无论是在全军大会上,或是在议事会上,总是意见完全相投,在议事会上向阿哥斯人发表最为有益的建议”。公主瑙西卡希望父母为她准备一辆大车,以便她到河里去洗衣服。“她遇见父亲正出门,前去与杰出的王公们一起参加议事会。”[14]于是瑙西卡向父亲提出了自己的要求,而且编出理由说:“你自己与贵族们一起开议事会商议要政,也需衣冠整洁,与你的身份才相称。”从这些记载看,它是与人民大会并列的重要机关,是提出正式建议、商议要政的场所。因此,史诗中出现了一些与布列有关的词语,在一起商量政务被称为bouleuo;经常在会上发表意见的人,被称为参议(boulephore)[15]。这些术语的出现,表明它确实已经成为政治生活中的一个基本事实。
长老会的重要职能之一,是预先讨论有关和、战的重大问题。阿加门农与阿喀琉斯争吵后,前者决定召开议事会,对军心进行试探,并得到涅斯托尔等的支持;在奥德修斯压服了军队中的不满情绪、决定立刻进行战斗之前,也举行了议事会。赫克托尔提到,特洛伊的长老们曾拒绝发兵决战。在法埃西亚人那里,阿尔西诺曾明确宣布需要开会商量奥德修斯的归返问题。在伊大卡,文本暗示,长老可能在人民大会上有专门座位。专门座位的出现,表明长老会已经从人民大会中分离出来,成为一个独立的议事机构。
关于长老会的具体权力,我们缺乏准确的知识。如果我们认同长老会是人民大会的预审机构,那么举凡提交给人民大会的所有事务,都会有长老会的预先参与和讨论。赫克托尔提到,特洛伊人的长老曾经拒绝发兵,而赫克托尔无可奈何。在阿喀琉斯的盾牌上,出现了长老手执权杖参与审判的场面。“长老们围成圣圆坐在光滑的石凳上,手握嗓音洪亮的传令官递给的权杖,再一个个地走向前作出自己的决断。”在有关麦里阿格罗斯的故事中,也是埃托利亚人的长老出面,许诺给予麦里阿格罗斯50单位上好的土地。[16]
但是,另外的一些资料,又让我们怀疑长老会到底有多大的权力。《伊利亚特》一开始,就是阿喀琉斯因为希腊军队遭遇瘟疫,在没有经过任何人许可的情况下,自己召开了人民大会。也就是说,在某些情况下,将领们可以不经过长老会,直接将有关问题提交人民大会。在灭亡特洛伊后决定撤军时间和路线的希腊人的大会上,希腊人吃完晚饭后直接召开了大会,好像也没有经过长老会,而且此时的长老们之间已经出现了严重分裂,涅斯托尔、奥德修斯、麦涅拉俄斯、狄奥麦德斯等几个重要人物的意见显然不一致,从而导致了阿凯亚人的分裂。[17]特洛伊人确实召开过几次人民大会。但在这些会议上,几乎见不到长老会的活动。事实上,在战场上,除埃涅阿斯外,很少看到其他特洛伊长老的活动。无论是帕里斯与麦涅拉俄斯的决斗,还是赫克托尔和埃亚斯之间的对决,都是赫克托尔一个人在决定。他甚至没有通知长老们有关的决定。在法埃西亚人那里,阿尔西诺确实提到要邀请更多的长老开会,但实际召开的更像是一次人民大会,而且无论是那12个巴赛列斯,还是第二天出席会议的那些人,没有一个发表意见。阿尔西诺简单地宣布了他关于送奥德修斯返回家乡、准备船只、邀请歌人表演的决定后,就是一场盛大宴会,再无任何讨论。当奥德修斯遇到独目巨人,认为他们并非文明的人类时,他所想到的除了农业、商业外,政治上就提到了人民大会和法律,长老会并未进入他的观念之中。上述事实又让我们怀疑,长老会到底是否真的占有像古风时代那么重要的地位。
要准确地界定长老会的地位,我们必须结合荷马时代政治制度的一般特点来讨论。首先,王在当时地位软弱,但仍是最重要的角色,他毕竟还是某种程度上的国王。所以涅斯托尔在对阿加门农提出建议时,“我的话从你说起,也到你结束,你是大军的统帅,宙斯把权杖和习惯法赐给你,使你能够为你的人民出谋划策。你应当比别人更能发言,听取意见,使别人心里叫他说的于我们有益的话成为事实,别人开始说的要靠你实行”。[18]也就是说,主动权掌握在巴赛列斯手中。而古风时代初期王权衰落、贵族政治建立后,贵族官员本身显然不可能忽视由他们的前任提出的建议。其次,人民大会是当时一个重要的机关。在缺乏其他国家机器的情况下,占多数的人民大众的作用不可忽视。伊大卡求婚人担心的事情有两桩:一是特勒马科突然成熟起来,出乎意料地弄到了一条船,邀约一帮朋友外出寻父,有可能从外面找来朋友对付求婚人。二是担心伊大卡人突然想念起奥德修斯的好处,从而会对他们施以惩罚。但求婚人从来没有考虑过长老会的问题。同样,阿喀琉斯没有经过长老会的讨论,就私自向普里阿摩斯许诺停战,以便特洛伊人为赫克托尔举行葬礼。最后,无论长老会具有多大影响,它毕竟只是一个咨询机构。国王是否听取,完全取决于国王。而如涅斯托尔所说,再好的建议,终归也要由巴赛列斯执行。在这样一个重要方面,荷马的长老会与古风时代希腊的长老会之间既有共性,又有特点。共性表现在法律地位的模糊和咨询者地位,以及它实际具有的重要影响。特性则表现为古风时代的长老会,如雅典的战神山议事会,主要由退休执政官组成,而且终身任职,那些一年一任的现任官员,在很多重大问题上,只能服从战神山议事会。而荷马时代的巴赛列斯,因为手中掌握着一定的资源和权力,所以可以抛开议事会,单独做出决定并付诸实行。从这个意义上说,荷马时代的长老会,远不如古风时代重要。
史诗中第三个重要的机构是人民大会,在史诗中它被称为阿戈拉。当奥德修斯在独目巨人那里时,他发现他们“受到不死的天神们的庇护,既不种植庄稼,也不耕耘土地……他们没有议事的集会,也没有法律”。于是,奥德修斯认为,他们是疯狂、野蛮的人物。[19]在奥德修斯心目中,人民大会(议事的集会)、耕种土地和法律显然具有同等的重要性,是文明人的根本特征。史诗中几个主要的城市,不管伊大卡和西里亚,还是特洛伊,或者是阿凯亚人联军,都会举行人民大会。对荷马来说,人民大会的存在是一个不争的事实。
举行人民大会的会址因时间和地理条件不同而不同。在特洛伊,会场不止一个。当希腊人进攻特洛伊人时,伊里斯给特洛伊人送信。她到达那里时,发现“那些人正在普里阿摩斯的大门内老少聚齐开大会”。有些时候,人民大会“在伊利昂卫城上,普里阿摩斯的大门外举行”。[20]而在派罗斯和西里亚,会场好像在离海港不远的地方。在伊大卡,它在城内的广场上举行,有相对固定的座位。在战场上,会址不那么固定。为了举行会议的方便,在比较固定的会场上,中央有一些用磨光的石头制成的长凳,供国王和长老们使用。至于普通入会者,一般来说只好席地而坐了。
由于妇女完全被排斥在政治生活之外,能够或者有资格出席人民大会的,只能是共同体的全体男性自由民。在特勒马科召开的人民大会上,首先发言的是埃格普提乌斯,此人“业已年迈佝偻,深谙万千世态”。[21]涅斯托尔年龄也已不小,但仍是阿凯亚人民大会上的活跃人物。如果是在战场上,他们由全体战士组成。有些时候,人民的作用似乎十分显著。如求婚者担心,如果他们伏击特勒马科的阴谋被揭露,伊大卡人民可能转而支持奥德修斯一家,那时他们会被逐出伊大卡。在奥德修斯编造的一个故事中,他提到“人民委派我和那位著名的伊多麦纽斯统率舰队前往伊利昂,我们无法拒绝委任,国人们的委命严厉难推辞”。欧佩特斯因参与海盗活动,抢掠与伊大卡友好的盟邦,几乎被伊大卡人民处死。这些事实给人的印象,是人民大会确实能发挥一定作用。
人民大会讨论的问题十分广泛。所有与全体人民有关的问题都要拿到会上讨论。《伊利亚特》一开始,诗人就为我们描绘了一幅人民大会开会的情景。太阳神祭司克律塞斯前来阿凯亚人营地赎取被俘的女儿,得到全体阿凯亚人同意,但遭到阿加门农的粗暴拒绝。祭司因此向太阳神祷告,使天神给阿凯亚人降下瘟疫。阿喀琉斯召集阿凯亚人的全体大会。卡尔卡斯宣布了瘟疫发生的原因,称阿加门农应对此负责。阿喀琉斯要求阿加门农交还女俘,后者虽然同意,但要求取得补偿。两人发生争吵,几乎动手,结果阿加门农归还女俘,但利用自己的统帅地位,夺走阿喀琉斯心爱的女俘。随后两人在根本没有征求人民大会意见的情况下,怒气冲冲地将其解散。
这一段透露的人民大会的权力至少有3项:讨论瘟疫原因、赎买俘虏以及给统治者颁赐礼物。在其他场合,我们还看到人民大会的其他权力。当阿加门农决定开战或撤兵时,全体阿凯亚人总是在场的;当阿加门农决定向阿喀琉斯求和时,所派出的使团也自称受全体阿凯亚人委托;在特勒马科召集的伊大卡人民大会上,人们谈到会议通常讨论的议题是提出公共议案,报告敌人来袭。在这次会议上,同时也在其他的会上,我们知道,当国王和贵族之间不能就某些事情达成一致时,问题会被提到人民大会上。这些材料使我们有理由相信,凡是有关全体的事,巴赛列斯都要把它们提交到人民大会。
然而,如果我们因此断定荷马时代实行的是国王、议事会与人民大会三权并立的制度的话,那我们不仅是把古代历史现代化了,而且严重歪曲了历史的实际。
首先,人民大会的召开取决于巴赛列斯和贵族,而不是如会者的意志。史诗中出现的所有的人民大会,都是在国王和贵族主持下召开的。人民大会是否召开主要取决于两个因素:一是有无召集人,二是有无重大事件发生。两者都和人民大会自身无关,不是它自己可以决定的。其次,被提交到人民大会上的问题,大多是巴赛列斯和贵族事先已经决定的,人民大会本身不能提出任何自己的决定或讨论它希望讨论的问题。在伊大卡召开的人民大会上,埃格普提乌斯发言时提到,人民大会要讨论的问题,取决于召集者的动机。这样,人民大会只能就会议召集者所提出的问题进行讨论。再次,在人民大会上发言和讨论问题的,都是巴赛列斯和贵族,而非普通的人民大众。在《伊利亚特》第1卷中由阿喀琉斯召开的阿凯亚人的大会上,先后发言的有阿喀琉斯、卡尔卡斯、阿加门农、涅斯托尔。他们中有三人本身是巴赛列斯,卡尔卡斯是一个祭司。在第2卷的人民大会上,倒是有一个平民阶层的人物特尔西特斯发了言,严厉批评了阿加门农。可是他得到的不是鼓励,而是奥德修斯的责骂和痛打。在特洛伊、伊大卡以及西里亚岛上的人民大会上,发言的也都是波里达马斯、赫克托尔、阿尔西诺等头面人物。也就是说,从始至终,人民大会都在贵族的掌握之中,普通人民的意见得不到恰当的表达。最后,在人民大会上的发言者,从来没有向人民寻求支持,只是在他们之间争吵。在阿喀琉斯与阿加门农的争吵中,阿喀琉斯6次发言,阿加门农4次。但他们只是互相争论,阿加门农只有一次面向士兵发言,但那是宣布他的决定,而不是寻求支持。涅斯托尔也只是向吵架者呼吁,没有动员士兵的力量逼他们停止争吵。在伊大卡的人民大会上,特勒马科曾向人民呼吁,但没有效果。求婚者则只把矛头对准特勒马科和帕涅罗帕,也无动员伊大卡人反击特勒马科之意。在特洛伊,当安特诺尔提议交出海伦以求和平时,帕里斯进行了反驳。像在阿凯亚人的大会上一样,帕里斯的发言也只针对安特诺尔。接着发言的普里阿摩斯提到与会者,但那是在宣布决定。他讲话之后,立刻解散了大会。
在荷马的笔下,人民大会从来不通过任何决议。在阿喀琉斯和阿加门农争吵完后,他们怒气冲冲地解散了大会。在特洛伊,普里阿摩斯在宣布他的决定后,特洛伊人和他们的同盟者未发一言地散了会。在伊大卡,求婚者列奥克里图斯结束发言后,“立即遣散了广场的集会”。在《奥德赛》的最后,伊大卡人也没能通过任何有约束力的决议,而是分成了两派。只有《伊利亚特》第2卷的那次阿凯亚人决定出战的大会,算是勉强用呼声通过了一个决议。但那只能算是战前动员会。即使人民大会真能通过决议,它也没有恰当的资源将决议付诸实施。因为在它的手中,没有任何机构可供支配,也没有任何手段强制他人服从。
上述事实告诉我们,荷马时代的人民大会,很少能表达自己的意志,更不能提出独立的要求。可是,荷马史诗中确实又充满着人民大会。一个典型的城邦,总是不断在举行人民大会。史诗还暗示,如果人民集体行动,有可能产生重大的后果。门托尔称:“现在我谴责其他参加会议的人们,你们全都默默地安坐,一言不发,人数虽多,却不想劝阻少数求婚人。”言下之意是,如果伊大卡人不那么被动,能够强迫求婚者从奥德修斯家走开。[22]赫克托尔也警告帕里斯,如果特洛伊人不那么懦弱,帕里斯可能早就被处死了。而当欧佩特斯抢劫伊大卡的盟国时,伊大卡人集体行动起来,要放火烧掉他的房子,毁灭他所有的一切。也就是说,任何一个人,不管他的力量多么强大,当他违背人民的意志时,不能不冒风险。
综合上述,我们或许可以这样形容,在荷马时代的政治制度中,巴赛列斯、由贵族组成的议事会和人民大会形成某种程度的三足。不过,荷马时代的所谓三足,是基于不成文的习惯,国家的权力没有明确的分工,国王和贵族往往既是立法者,又是司法者。最重要的是,人民大会的权力十分模糊,既没有非常明确的权力,好像也不受其他机构制约。当人民大众积极时,所有的权力可能都会被它掌握,而在大多数时候,它只是被命令的对象。决定某一时期某一机关地位的,是执掌者的实力。当其中的一方实力增强后,本来不平衡的权力结构会更加不平衡。在某些时候,三足会变成两足,在另外一些时候,可能只有一足。在荷马时代,巴赛列斯和贵族议事会显然是三足中比较活跃的成分,几乎所有重大决定都由他们提出并执行。在某种意义上他们代表、有时他们就是国家。人民大会大多数时候是一个旁观者,在政治舞台上不占主要地位。
人民之所以表现得如此驯服,并不是他们自己情愿的。在《伊利亚特》中,我们已经见到过特尔西特斯。对荷马来说,他也许是个令贵族讨厌的人物,但可能也是个十分常见的人物。荷马自己就提到,特尔西特斯抨击阿加门农和阿喀琉斯已经不是第一次:“他最为阿喀琉斯和阿加门农所憎恨,因为他总是同他们争吵。”[23]但另一方面,我们也应看到,荷马笔下的人民内部存在严重分化,利益不一致。相反,由于家族势力的影响,人民还会因为其所追随的对象不同,在关键时刻发生分裂。在特洛伊,以国王普里阿摩斯为首的一批人形成了一个中心,他们拒绝交出海伦。而以安特诺尔为首的一派,则主张交出海伦,与阿凯亚人媾和。可惜后者势力太小,不足以撼动现有的秩序。因此,我们虽然在《伊利亚特》中听到过他们的声音,却没有看到他们比较明智的主张得到实施。但当两派势力相当时,人民的分裂似乎就不可避免。在《奥德赛》中,人民有两次被分裂为相互对立的两派。一次出现在从特洛伊城撤军回国时,阿加门农和麦涅拉俄斯发生意见分歧,两人互不相让,士兵各支持一方,于是统一的阿凯亚人队伍分成两支。另一次出现在当求婚者的家属们把求婚者的尸体从奥德修斯家中抬出后,伊大卡人自动集会讨论事态。欧佩特斯利用求婚人被杀后伊大卡人的愤怒情绪,鼓动他们攻击奥德修斯。而以哈利特尔塞斯为首的一批人则指责求婚者自寻死路。但他的观点缺乏足够的说服力,因此半数以上的人追随了欧佩特斯。伊大卡的人民至此分裂。此时连诗人也不知道如何收场,只好请雅典娜干预,使君民重归和平。
对荷马来说,类似的事例可能也不少见。有趣的是,人民分裂的原因不是他们内部发生了利益冲突,而是因为国王和贵族之间的矛盾,而人民竟然不知道该采取何种态度或方针对自己最有利。他们只是简单地追随其中的一种主张。同样,在有关特尔西特斯的事例中,我们也看到,当奥德修斯痛殴为人民伸张正义的代言人时,他们竟会为奥德修斯叫好。所以,人民的软弱,恰恰是因为他们没有自己独立的主张,在政治和经济上都是贵族的依附者。当贵族之间或贵族和巴赛列斯之间发生争执时,他们不是利用这个机会为自己争取利益,而是成为他们主人的帮凶。相应地,人民大会能通过决议的时候也十分稀少。如果碰巧某项提议得到通过,人民大会也只能把它委托给决议的倡议者执行。而决议能否得到顺利实施,又取决于执行者自身势力的强弱。人民大会的所谓决议,不过是软弱无力的舆论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