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第1页)
“陛下”宋昭小声抗议,声音闷在毛领里,“裹成这样,走路都要摔了。”
傅御宸低头替他系紧带子,指尖不经意擦过温热的颈侧。感受到平稳的脉搏,才稍稍安心:“春寒刺骨,比腊月更甚。”目光扫过垂手侍立的冯保,及身后八名宫人,“仔细伺候着。”
宋昭被众人簇拥着往梅园去。沿途宫人纷纷跪避,那些探究的目光织成一张无形的网。他起初还因能出来而雀跃,渐渐却觉得每一步都踩在棉花上——这前呼后拥的阵仗,倒比禁足更让人窒息。
直至踏入梅园,清冽的梅香扑面而来。经历一冬风雪,多数梅树已凋零,唯深处几株绿萼梅犹自绽放。浅白花瓣边缘透着极淡的绿意,在残雪映衬下,像落在宣纸上的工笔画。
宋昭深深吸气,久居室内的沉闷仿佛都被这冷香涤荡。他加快脚步想凑近些,冯保立即示意宫女上前搀扶。
“我自己能走。”他轻声拒绝,语气里带着难得的坚持。独自走到最大的那株梅树下仰起头,虬劲枝干间,花瓣如玉雕般剔透。他看得出神,暂时忘却了身后那些如影随形的目光。
一阵风过,梅花与积雪簌簌落下。他下意识伸手,接住几片冰凉的花瓣。正专注端详时,忽觉一道视线落在身上。隔着疏落花枝,见贤王傅怀琚立在曲径那头,温润目光中带着些许讶异。
宋昭心头一紧,正要行礼,冯保已不着痕迹地上前挡住视线,躬身道:“王爷安好。陛下惦念宋内侍体弱,特命老奴等陪同赏梅。”
傅怀琚微微一笑并不多言,颔首离去,衣袂卷起几片落梅。
待回到崇政殿,傅御宸已下朝归来。见宋昭脸颊冻得微红,他伸手将人拉到暖阁里坐下,握住那双冰凉的手揉搓:“可见着想看的了?”
“见着了”宋昭任他捂着,犹豫片刻还是轻声补充,“还遇着了贤王殿下。”
傅御宸动作未停,只眼底掠过一丝暗芒:“说了什么?”
“不曾。”宋昭摇头,感受着掌心传来的温度,“冯公公拦住了。”
帝王紧绷的下颌线条这才柔和下来。他早得了密报,此刻听少年坦诚相告,心中那点阴鸷渐渐消散。
将人揽入怀中,嗅着发间沾染的冷梅香,声音低沉:“这宫里花开花落,你只需看着朕便够了。”
洛妃怨
春日的气息悄无声息地浸润了紫禁城的每一个角落,仿佛只是一夜之间,那些光秃的枝桠上便冒出了鹅黄的嫩芽,在尚且料峭的春风中微微颤抖。连空气里,都浮动着泥土解冻后特有的、混合着草木萌发的清新气息。
宋昭倚在窗边,看着外面被阳光照得亮晃晃的庭院,只觉得浑身骨头缝里都透着一股懒洋洋的、挥之不去的乏力。自开春以来,这种无力感便如影随形,比冬日里更甚。汤药一日不辍地喝着,却总觉得身子沉甸甸的,像是被什么无形的绳索捆缚着,连思绪都常常变得迟缓。
他由着宫人伺候梳洗,望着镜中自己比窗外玉兰还要苍白几分的脸色,心下莫名有些烦躁。这崇政殿的后殿,温暖、舒适,一应俱全,却像一口精致而无声的井,将他牢牢圈禁在这一方天地里。
“红玉,”他整理着袖口,声音带着久未开口的微哑,“今日天气甚好,我想去御花园走走,看看那几株海棠是否结了花苞。”
大宫女红玉正在整理床帐的手几不可察地一顿,随即脸上堆起惯常的、温和恭顺的笑容,上前一步柔声劝道:“小主子,您瞧窗外那风,听着不大,实则透着寒气呢。您这才刚见好些,若是吹着了,奴婢们万死难辞其咎。不若就在这廊下晒晒太阳可好?奴婢让人将软榻挪过去,再给您备上手炉。”
宋昭微微拧起了眉。这已是连续第三日了。每次他想踏出这殿门,红玉总能找出各式各样的理由阻拦——风大、地滑、日头太毒,或是陛下吩咐了要他静养。起初他只当是宫人们过分小心,可次数一多,那被刻意压抑的不安便如同水底的暗礁,渐渐浮了上来。
“寒冬腊月里,风雪那般大,我也出去过。”宋昭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执拗,目光清凌凌地看向红玉,“怎的如今春暖花开,反而一步也出不去了?莫非这殿外的春风,比冬日的冰雪还要伤人不成?”
红玉的笑容僵了一瞬,眼神有些闪烁,下意识地避开了他的注视,只重复道:“小主子体弱,张院判特意叮嘱要避风……”
看着她那近乎程式化的担忧,宋昭心头那点疑虑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漾开了一圈又一圈的涟漪。他沉默片刻,忽然垂下眼睫,轻轻叹了口气,语气变得温顺而疲惫:“罢了,你说得是,是我想得不周到。许是方才起身猛了,这会儿又有些头晕,我去榻上靠一靠。”
他边说边用手揉了揉额角,果真转身,步履略显虚浮地朝内室的暖榻走去。
红玉见状,明显松了一口气,脸上紧张的神色缓和下来,连忙上前搀扶:“小主子快歇着,奴婢去给您端盏参茶来定定神。”
宋昭顺从地躺下,阖上眼睛,仿佛真的不适。他听着红玉轻手轻脚地替他掖好被角,又低声吩咐了小宫女几句,脚步声才渐渐远去,想必是去茶房盯着煎茶了。
殿内一时只剩下更漏滴答和他自己有些急促的心跳声。宋昭猛地睁开眼,那双原本显得温润柔和的眸子里,此刻锐光乍现。不对劲,一定有什么地方不对劲。这种过度的、近乎囚禁般的“保护”,绝非寻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