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第1页)
宋昭捧着温热的汤婆子,暖意从掌心一点点蔓延开。他自知理亏,尤其是想到刚才宫人们惊慌失措围着自己的模样,心底也生出几分愧疚,低眉顺眼地小声道:“奴才知错了……下次不敢了。”但听到傅御宸后半句话,他又忍不住小声辩解:“可是……太医都说奴才身子已经大好了,整日拘在殿里,实在是……闷得慌。”越说越觉得自己的理由站得住脚,原本微躬的腰背都悄悄挺直了些,带上了一点不易察觉的理直气壮。
傅御宸被他这副“我知道错了但我也有道理”的小模样给气笑了,挑眉反问:“哦?这么说,倒成了朕的不是,是朕拘着你了?”
一听这语气,宋昭那点刚刚冒头的“理直气壮”瞬间烟消云散,立马又蔫了下来,脑袋耷拉下去,声音也重新变得细弱:“奴才不是这个意思……陛下待奴才好,奴才心里都明白。奴才……奴才就是觉得殿里太闷了,想出去透透气……”他越说声音越小,带着点委屈巴巴的意味。
看着他这副样子,傅御宸心头那点佯装的愠怒也维持不住了。他轻轻叹了口气,伸手将人揽入怀中,感受到他带着室外寒气的身体在自己怀里渐渐回暖,语气彻底软化下来,带着纵容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承诺:“好了,这次便罢了。下次若觉得闷了,同朕说,朕陪你一起出去走走,可好?莫要再一个人莽撞,让大家都跟着担惊受怕。”
宋昭偎在他温暖的怀抱里,听着他沉稳的心跳和温和的话语,心中那点因为被拘束而产生的闷气彻底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珍视的熨帖。他轻轻点了点头,将脸埋在他肩头,闷闷地应了一声:“嗯,奴才记住了。”
待宋昭喝了驱寒的姜汤,又被傅御宸盯着躺回榻上歇息,确认宋昭睡熟没有发热傅御宸才转身出了内殿。冯保立刻悄无声息地跟了上来,垂手侍立,等候吩咐。
傅御宸走到外间,目光扫过殿外那些方才因阻拦宋昭而惊慌失措、此刻仍心有余悸的宫人,脸上没什么多余的表情,只对冯保淡淡道:“今日在殿外当值的,每人赏三个月月例。方才近身护着宋昭,没让他摔着的,再加赏半年。”
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了每个竖着耳朵的宫人耳中。众人先是一愣,随即脸上都露出了难以置信的惊喜和感激,纷纷跪地谢恩:“谢陛下恩典!奴才奴婢叩谢陛下!”
傅御宸微微颔首,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今日之事,你们做得对。往后伺候,亦当如此,既要尽心,更需谨慎。护他周全,朕自有重赏;但若有任何闪失……”他话语未尽,但其中的寒意让所有人都打了个冷颤。
“奴才奴婢谨记陛下教诲!定当尽心竭力,护小主子周全!”众人异口同声,叩首应道。
傅御宸没再多言,挥了挥手让他们退下。冯保立刻领会,躬身去安排赏赐事宜。这些赏赐,既是安抚,也是奖励,更是明确的导向——在这崇政殿,护好宋昭,便是最大的功劳。陛下虽未明言,但所有的宫人都心知肚明,那位小主子的安危喜乐,便是他们头顶最重要的一片天
傅御宸终究是拗不过他,加上太医也确实说适度活动于康复有益,便不再像之前那般将宋昭拘在殿内。只是立下了两条铁律:一则是出门必须穿得厚实实,狐裘大氅、手炉暖帽一样不能少;二则是无论去哪,身后必须跟着侍从,以防万一。宋昭乐得高兴,每日都出去转一个时辰,偶尔也会给傅御宸带些小东西可能是梅园新开的梅花,也可能是藏在雪地里像小星星一样不怎么起眼的冰凌花。
寒风依旧凛冽,枝头残存的枯叶在风中打着旋儿,呵出的白气清晰可见。来往的宫人们都缩着脖子,步履匆匆,搓手呵气之声隐约可闻。按节令算,今冬的寒气,比起去岁,只怕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宋昭坐在烧着融融地龙的殿内,身上裹着傅御宸特意吩咐尚衣监用新贡的上好银狐皮精心缝制的裘衣,领口袖边簇着蓬松柔软的绒毛,将他整个人严密地护在其中,只露出一张养回了些许血色的清秀脸庞。他手里捧着热乎乎的暖手炉,脚下踩着暖烘烘的脚炉,面前的紫檀小几上,还放着一盏刚沏好的、氤氲着热气的参茶。
他身上很暖,心里更暖。
他不由得想起去年此时,那才是真正的、由内而外的寒冷。被贬至偏僻宫苑,做着最底层的洒扫,穿着难以御寒的旧棉衣,手脚生满冻疮,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冰碴子般的刺痛,那份冷,是浸入骨髓、连同希望一起冻结的绝望。
他微微动了动被裹得有些圆滚滚的身子,银狐裘柔软温暖的触感包裹着他。陛下虽依旧管得紧,出门必要他穿得厚实臃肿,身后也总跟着一群生怕他磕了碰了的宫人,烦是烦了些,可那眉眼间的关切与纵容,却是真真切切的。这份被妥善珍藏、小心呵护的安稳,足以抵御世间任何严寒。
宋昭将半张脸埋进那带着淡淡清冽香气的狐裘毛领里,眼角眉梢都弯起了满足而恬静的弧度,心里像是被温水和蜜糖浸透着,暖融融,甜丝丝。
他悄悄喟叹一声,满足地眯起了眼。
“是个暖冬呢……”他小声地自言自语,嘴角抑制不住地向上弯起,露出一抹浅浅的、却真心实意的笑容。那笑容里,带着一种历经霜寒后,终于被妥善收藏、小心呵护的满足和庆幸。
一日午后,崇政殿后殿暖阁内,炭火烧得正旺,空气中弥漫着清雅的茶香和一丝甜糯的点心气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