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第1页)
他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喜怒不形于色的帝王。他会亲自试过汤药的温度,再小心翼翼地用小银勺一点点喂入宋昭口中,尽管大部分都沿着嘴角流了出来,他却耐心地一遍遍擦拭。夜里,他常常和衣而卧,守在床边,稍有动静便会惊醒,伸手去探宋昭的鼻息和额温,确认那微弱的生命之火仍在跳动,才能稍稍安心。那枚曾赐下的金龙玉印,被他重新拿起,轻轻塞回宋昭虚握的手中,仿佛这样就能将自己的力量渡给他。
“昭昭,该喝药了。”
“今日天气很好,等你醒了,朕陪你去御花园走走。”
“你若再贪睡,那架你喜欢的古琴,朕可要收回库房了。”
低沉的、带着哄劝意味的絮语,时常在寂静的殿内响起,是外人绝难想象的温柔与疼惜。冯保看在眼里,心中又是感慨又是忧虑。
与此同时,前朝后宫却是暗流汹涌,人心浮动。
丽贵人被禁足,张家遭贬斥,太后被变相圈禁——这一系列雷霆手段,皆因一个内侍而起。无数双眼睛盯着崇政殿,揣测着那个名叫宋昭的内侍的生死。
张家余党、太后旧部,乃至其他一些担心陛下“专宠”误国的官员,他们盼着宋昭死,仿佛他一死,陛下就能“幡然醒悟”,恢复“正常”的朝局和后宫秩序,他们失去的权势或许也能回归。
而另一些真正忠于傅御宸的、或与宋昭并无利害冲突的,则真心祈祷他能挺过来,因为他们清楚,若宋昭真的死了,盛怒之下的陛下会做出什么,无人能够预料,但那必将是一场更可怕的血雨腥风。
很快,便有“忠直”之臣按捺不住,在早朝之上,或通过奏折,发出了激烈的谏言。
“陛下!臣闻‘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如今陛下为一阉奴,幽禁生母,冷落后宫,惩戒外戚,此非仁君所为!长此以往,国将不国!恳请陛下即刻赐死宋昭,以正朝纲,以安天下!”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御史,手持玉笏,跪在殿中,言辞恳切,声泪俱下。
“陛下,太后乃国母,纵有不是,亦非臣子所能议论,更遑论幽禁!此乃大不孝!皆是那宋昭狐媚惑主所致!请陛下诛杀此獠,迎回太后,以全孝道!”另一位官员也随之附和。
奏折更是雪片般飞来,无一不是将矛头直指宋昭,认为他是一切祸乱的根源,要求傅御宸“清君侧”。
面对这些汹汹舆论,傅御宸的反应却异常平静,也异常冷酷。
他将那些要求赐死宋昭的奏折单独挑出,扫过几眼,便随手扔在一旁。
“此人年迈昏聩,不堪御史之任,回家养老吧。”
“此人言语无状,降三级,外放岭南。”
“此人……结党营私,其心可诛,革职查办!”
轻描淡写间,一道道贬谪、罢黜的旨意便发了下去。他用自己的方式告诉所有人,试图动宋昭,就要做好承受帝王之怒的准备。
最激烈的一位老臣,见陛下如此“执迷不悟”,竟一头撞向金銮殿的盘龙柱,意图以死相谏,血溅朝堂!
朝堂之上一片惊呼。
傅御宸却连眉毛都未曾动一下,看着被侍卫及时拦住、额头鲜血直流犹在哭喊“陛下醒醒”的老臣,他只冷冷地吐出两个字:
“拖下去。”
“杖责三十,若还有命,便让他回家养老。”
冷酷无情的话语,伴随着老臣凄厉的哭喊声被拖远,让整个金銮殿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所有官员都噤若寒蝉,他们终于彻底明白,那个躺在崇政殿里的内侍,是陛下绝不容触碰的逆鳞。任何试图挑战这一点的人,都将付出难以承受的代价。
在一种近乎凝滞的、令人窒息的高压氛围中,时间又艰难地滑过了两日。崇政殿内,宫人们连呼吸都小心翼翼,生怕惊扰了榻上那缕微弱的生机,也怕触怒眉眼间终日凝结寒霜的帝王。
这日午后,阳光正好,透过窗棂暖融融地洒在榻边。一名负责照料汤药的小宫女正拧了温帕子,准备替宋昭擦拭脸颊。就在帕子即将触碰到他皮肤的瞬间,她忽然看见,那如同蝶翼般沉寂了数日的长睫,极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小宫女动作猛地顿住,屏住呼吸,瞪大了眼睛紧紧盯着。
一下,又一下。
那紧闭的眼帘,在几番挣扎后,终于艰难地、缓缓地掀开了一条缝隙,露出了其下迷茫而虚弱的眸光。
“啊!”小宫女短促地低呼一声,手中的帕子“啪”地掉落在水盆里,溅起些许水花。她像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愣了片刻,随即巨大的狂喜淹没了她,眼泪瞬间涌了出来,声音带着哭腔和难以置信的颤抖:“醒……醒了!小主子醒了!快!快去禀报陛下!小主子醒了——!”
这声带着哭音的呼喊,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瞬间打破了殿内死寂的魔咒。侍立在外的宫人内侍先是一静,随即都反应过来,脸上纷纷露出如释重负的狂喜神色,有机灵的已经转身,几乎是连滚爬跑地冲出殿外,朝着傅御宸日常处理政务的偏殿方向狂奔而去,一边跑一边语无伦次地高喊:“陛下!陛下!小主子醒了!醒了!”
得道阳
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飞传。
不过片刻,一阵急促而沉稳的脚步声便由远及近,带着显而易见的匆忙。珠帘被猛地掀开,发出清脆的碰撞声。傅御宸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大约是直接从书案前赶来,连常服的外袍都未来得及更换,呼吸因疾走而略显急促,素来沉稳的脸上此刻写满了毫不掩饰的急切与担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