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第1页)
傅御宸看着他这副没心没肺、仿佛毫无阴霾的模样,只觉得格外刺眼。凭什么自己在这里为了他心烦意乱,这小东西却整日能傻乐?
“真是越来越没规矩了。”傅御宸压低声音,冷冷地哼出一句。
侍立一旁的冯保立刻躬身,小心翼翼地应和:“陛下息怒,是老奴管教不严,回头一定好好教导他。”
宋昭却并未察觉到此刻殿内略显凝滞紧绷的氛围。他兴冲冲地上前,从怀里珍重地取出几张写满大字的宣纸,双手奉上,眼眸亮晶晶地望着傅御宸,语气带着难掩的雀跃:“陛下,您看!”
傅御宸瞥了他一眼,接过那叠纸,耐着性子仔细查看。这一看,倒是让他心中的火气稍减了几分。宋昭于习字一道上,天赋确实惊人。不过短短月余,他的字已褪去了最初的歪扭稚拙,结构端正了许多,笔锋间也隐约透出了些许力道,虽仍显青涩,却已是脱胎换骨,进步神速。
傅御宸心下其实是满意的,面上却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评价道:“不错,倒还算是个可造之材。”
宋昭的脸因这难得的夸奖而微微泛红,依旧是他那套直白的感念:“是陛下教导有方。”
傅御宸故意蹙起眉,带着几分戏谑和不易察觉的期待问道:“怎么翻来覆去就会说这么一句?朕教你识字,就没教你些别的词儿?”
“奴才……奴才……”宋昭顿时语塞,脸涨得更红了。他这些时日光顾着埋头练字,圣贤书确实没读过几本,搜肠刮肚也想不出更文雅精巧的谢恩之词,只得窘迫地站在原地,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傅御宸看着他这副笨拙的模样,刚压下去的那点不快又莫名窜了上来——既是气他不懂风情,更是恼自己竟会对这般愚钝之人如此挂心。他顿觉意兴阑珊,烦躁地摆了摆手:“罢了罢了,退下吧。”
宋昭愣住,不明白方才还好好的,陛下为何突然又晴转多云。他不敢多问,只得讷讷地行了个礼,满腹疑惑地退了出去。
下值后,宋昭左思右想,心中不安,便特意寻了一包自己日前在太液池边亲手采摘、细心剥好的新鲜莲子,用陛下前几日赏赐的一个锦缎荷包装了,提着去求见冯保。
冯保正在屋内喝茶,见宋昭进来,只不咸不淡地抬了抬眼皮:“来了啊。”
宋昭忙将手中那包莲子递上去,脸上带着讨好的笑:“冯爷,奴才没什么好东西孝敬您。这是奴才自己摘的莲子,颗颗都饱满,清甜着呢,您尝个鲜。”
冯保目光落在那用来装莲子的荷包上——那可是御赐的锦缎荷包!竟被这小子拿来装这些泥里水里出来的东西!他嘴角抽搐了一下,心里直呼“暴殄天物,真是不要命了”,面上却不好明说,只示意宋昭将东西放在桌上:“行了,放那儿吧。无事不登三宝殿,有什么事要求咱家,就直说吧。”
宋昭尴尬地笑了笑,道:“确有一事想求冯爷指点迷津。今日……今日陛下考校奴才功课,夸了奴才,奴才照旧谢恩,可陛下似乎……又不高兴了。奴才愚钝,实在不明白哪里说错了话,做错了事……还请冯爷明示。”
冯保一听,心下顿时了然。他恨铁不成钢地用指尖点了点桌上那荷包:“说你机灵吧,有时候又蠢得让人着急!你过来求咱家,还知道带点亲手摘的莲子表表心意。陛下日理万机,却亲自躬耕,教你习字,赐你笔墨纸砚,赏你香饮荷包,天大的恩典落在你头上,你小子怎么就只知道干巴巴地说一句‘陛下教得好’?你就没想过,要实实在在地做点什么,回报一下圣恩?陛下能不觉得你心不诚、没把他放在心上吗?”
宋昭闻言,如醍醐灌顶,脸上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他感激地对着冯保深深行了一礼:“奴才愚昧!多谢冯爷点拨,奴才知道了!”
“慢着!”冯保连忙叫住他,指着那荷包,“把你带来的这东西一并拿走!咱家还不缺你这几颗莲子。”他语重心长,又带着几分警示道,“你如今圣眷正浓,是好事,但也需时刻谨记自己的身份,言行举止都要合乎规矩。咱家只盼着你哪日若真飞黄腾达了,能不忘今日咱家这点提点之情便好。”
他心下暗忖:这御赐之物岂是能随意拿来送人、甚至装这些土产的?宋昭不懂事,他这把老骨头可不能跟着犯糊涂,若让陛下知道了,谁都讨不了好。
宋昭抱着那包失而复得的莲子,一边思索着究竟该送陛下些什么才能表达诚挚的谢意,一边懵懂地转身离去,全然不知自己方才又在鬼门关前绕了一圈。宋昭苦思冥想了数日,终于从有限的阅历和听来的典故里琢磨出了一个或许能表达心意的法子。他咬咬牙,拿出了自己攒了许久、本打算寄回家中的那点微薄俸银,仔细置办了几样东西。
为了准备这份“厚礼”,他破天荒地连着向冯保告了几日假,窝在自己那小院里偷偷忙碌着。
而这接连几日不见人影,落在傅御宸眼里,却完全变了味。皇帝陛下心中的怒火一日盛过一日,只觉得这小太监胆子是越发肥了,竟敢连续几日不来上值?是真以为得了些恩宠就能无法无天,把他这崇政殿当作养老躲清闲的地方了吗?真是……太惯着他了!
傅御宸越想越气,刚要将冯保唤来,厉声吩咐他去把那不知好歹的小东西揪过来问罪,就听见殿外一个小太监急匆匆进来禀报:
“陛下,小宋公公在殿外求见,手里……还抱着好大一堆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