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第1页)
慈宁宫内,檀香袅袅,却驱不散太后眉宇间越聚越沉的阴云。老嬷嬷云福垂手侍立一旁,已将打探来的消息细细禀明。
“回太后娘娘的话,”云嬷嬷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清晰,“那宋昭,原是贫家子,幼时净身入宫,曾在茶房当差,因一手好茶艺和……和一副好相貌,被冯保看中,提拔至御前。陛下见他颇具灵性,便留在身边亲自教导,后面不知怎地,就……”她顿了顿,措辞谨慎,“就愈发离不开了。听闻陛下为他,曾重罚过张贵妃,近日更是……赏赐逾越,同食同寝,几无避忌。宫中已有不少风言风语,只是无人敢在陛下面前提及罢了。”
太后越听,脸色越是难看,手中捻动的佛珠速度越来越快,最终“啪”地一声按在案上:“荒唐!真是荒唐!一个阉人,竟将皇帝迷惑至此!成何体统!哀家倒要亲眼看看,这是个什么祸水!”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怒火,冷声道:“云福,去崇政殿传话,就说哀家今日忽然想尝尝他宋昭泡的茶,让他即刻过来伺候。”
消息传到崇政殿时,傅御宸正批着奏折,宋昭一如既往地静立一旁磨墨。听闻太后指名要宋昭去泡茶,傅御宸笔下未停,只懒懒抬眸瞥了宋昭一眼,见他瞬间绷紧的侧脸和眼底掠过的惊惶,反而觉得有趣。
“怕什么?”他轻笑一声,语气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逗弄,“太后又不会吃了你。不过是泡杯茶而已,你手艺好,合该让太后也尝尝。”他放下朱笔,好整以暇地看着宋昭瞬间苍白的脸,“丑媳妇总要见公婆的,朕的人,早晚都得过太后这一关。”
“陛下……”宋昭声音微颤,跪伏下去,“奴才……奴才惶恐……”他怕的不是泡茶,而是太后那探究的、必然带着审视与轻蔑的目光,更是怕自己稍有行差踏错,会引来滔天祸事,甚至牵连……他不敢想。
傅御宸起身,走到他面前,弯腰用指尖抬起他的下巴,迫使他看着自己:“抬起头来。记住,你是朕的人,无需看任何人脸色。太后问什么,如实答便是,有朕在,无人敢动你分毫。”他话虽如此,眼底却带着一丝玩味,仿佛期待看到宋昭在太后面前会是如何的惊慌失措,又如何需要依赖自己。
宋昭被迫望着帝王深邃却带着戏谑的眼眸,心中一片冰凉。
江亭怨
宋昭跟着云嬷嬷踏入气氛凝重的寿宁殿。太后端坐上位,面色沉静,目光却如冷电般在他身上扫过,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与厌恶。
宋昭依礼跪拜,动作标准却僵硬。
“起来吧,”太后声音平淡,“听闻你茶艺不错,给哀家沏一盏来。”
“是。”宋昭低声应道,起身至茶案前,取水、碾茶、注汤……动作依旧行云流水,姿态甚至比平日更显恭谨柔顺,只有那微微颤抖的指尖泄露了他内心的惊涛骇浪。
太后静静看着,并未立刻发难。待宋昭将一盏澄碧清透、香气氤氲的茶汤恭敬奉上时,她才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无形的压力:“你便是宋昭?皇帝跟前很得脸的那个?”
宋昭手一抖,茶盏险些倾覆,他慌忙稳住,垂首道:“奴才不敢,只是尽心伺候陛下。”
“尽心?”太后冷笑一声,“哀家看你倒是很会‘尽心’!一个太监,穿着非制常服,日夜宿于君王之侧,引得皇帝专宠你一人,冷落六宫,荒废政务!你这般蛊惑君心,究竟是何居心?!”
字字句句,如同钢针,狠狠扎进宋昭早已千疮百孔的心上。积压了数月的屈辱、恐惧、绝望在这一刻轰然决堤!
他猛地抬起头,脸色惨白如纸,泪水瞬间夺眶而出,不再是往日那种无声的、麻木的流泪,而是带着彻底的崩溃与绝望!他“扑通”一声重重跪倒在地,竟不顾一切地嘶声哭喊出来,声音破碎不堪:
“太后娘娘明鉴!奴才……奴才从未想过蛊惑君心!奴才……奴才亦是身不由己啊!”
他仿佛豁出去了,要将所有的痛苦和盘托出:“陛下……陛下他……”他哽咽着,浑身剧烈颤抖,几乎语不成句,“陛下将奴才禁锢身边,不准奴才离去……那些赏赐,那些衣物,非奴才所愿!奴才……奴才日夜惶恐,生不如死!陛下他……他……”那些难以启齿的强制与折辱,他无法具体言说,但那悲恸欲绝的神情和难以掩饰的恐惧与羞耻,已说明了一切。
“奴才自知卑贱,污了圣目!奴才不敢求活,只求太后娘娘开恩!赐奴才一死!或让奴才远远离开,永世不出现在陛下眼前!求太后娘娘成全!奴才愿以死谢罪!只求……只求陛下能回归正途,莫再……莫再因奴才这等卑贱之人,损及圣德!”
他哭得撕心裂肺,额头重重磕在冰冷坚硬的金砖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很快额角便一片青红。那是一种全然不顾后果的宣泄,是濒死之人最后的哀鸣,凄厉而真实,再也作不得伪。
太后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彻底崩溃的控诉惊呆了。她信佛多年,心底终究存着一丝慈悲。她预想了种种情况,或狡辩,或沉默,或求饶,却万万没想到看到的竟是这般惨烈的场景!这太监并非如她所想那般狐媚惑主,反而像是承受了巨大的痛苦与屈辱,甚至不惜求死以求解脱!
再看他那副悲痛欲绝、恐惧深入骨髓的模样,太后心中的愤怒渐渐被惊愕与一丝不忍取代。她信佛,见不得这般惨状。若真如他所言,皇帝竟是用了强……那这事情的性质便截然不同了。这已非简单的奴才对主子的蛊惑,而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