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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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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只一瞬间。玉章强迫自己垂下眼睑,长长的睫毛掩去了眸中翻涌的惊涛骇浪。她深吸一口气,再抬眼时,脸上已重新挂上得体的、略显羞涩的微笑。她拿起公筷,动作优雅地夹起一块清蒸鱼腹最嫩的肉,轻轻放入身旁穆库什格格的碗中,声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嗔怪:

“济尔哈朗你这孩子,尽胡说。四公主,您尝尝这鱼,今早才从浑河捞上来的,极是新鲜。”她巧妙地转移了话题,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重新拉回到这温馨而喧闹的家宴氛围里。只是那握着银筷的手指,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窗外的阳光依旧灿烂,花厅内笑语依旧喧腾,但玉章的心底,已悄然蒙上了一层沉重的阴影。

家宴的热闹余温尚在花厅萦绕,济尔哈朗那句——“添个小阿哥”带来的寒意,却如同跗骨之蛆,盘踞在玉章的心头,久久不散。她强撑着完美的笑容,将话题引向清蒸鱼,与穆库什格格、浩善她们周旋。

宾客们终于在夕阳的余晖中散去。浩善挽着微醺但兴致高昂的莽古尔泰,叽叽喳喳地讨论着回府后要养只小马驹。穆库什格格在玉章的亲自相送下登车,临行前,她难得主动握了握玉章的手,低声道:“四嫂,多谢今日款待,也…多谢你。”

佟佳氏带着玩累了、已在奶娘怀里睡着的乌林珠,忧心忡忡地看了玉章一眼,终是欲言又止地离去。济尔哈朗也识趣地告辞,只是少年明亮的眼神在扫过玉章时,带着一丝后知后觉的疑惑。莽古济格格则豪迈地一拍玉章的肩膀:“弟妹,放宽心!该来的总会来!咱们女真人,没有怕的!”

喧嚣散尽,偌大的府邸重归宁静。玉章独自站在回廊下,暮春的晚风带着一丝凉意,吹拂着她微烫的脸颊,却吹不散心底的沉重。她望着天边最后一抹瑰丽的霞光,史书上那冰冷的“万历三十九年生子洛博会,次年病逝”的字句,如同诅咒般在脑海中反复闪现。死亡的气息,仿佛已随着济尔哈朗那句祝福,悄然弥漫开来。

“在想什么?”低沉而熟悉的声音自身后响起,皇太极不知何时已来到她身侧。他卸下了家宴时的闲适,深邃的眼眸正静静地凝视着她。

玉章心尖一颤,迅速敛去所有外露的情绪,转过身,脸上浮起惯常的温婉浅笑:“没什么,只是觉得今日春光甚好,大家聚得也开心。”

皇太极没有接话,只是向前一步,高大的身影将她笼罩在廊柱的阴影里。他伸出手,带着薄茧的指腹,极其自然地拂过她方才被风吹落鬓边的一缕碎发,他的指尖停留在她微凉的耳廓,目光锁住她强作镇定的眼眸。

“乌那希,”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告诉我,方才济尔哈朗那小子胡说时,你在怕什么?”他的眼神精准地捕捉到了她极力隐藏的那一丝僵硬与慌乱。

玉章的心跳骤然加速,他果然看到了,她下意识地想后退一步,却被皇太极另一只手轻轻扣住了纤细的腰肢,动弹不得。

“贝勒爷多心了,”玉章垂下眼睑,避开他灼人的视线,声音努力维持着平稳,“只是……只是觉得济尔哈朗年纪小,说话没个忌讳,在姐妹们面前失礼了。”

“失礼?三姐豪放不羁,穆库什温婉内敛,浩善更是孩子心性,谁会真与一个半大孩子计较失礼?”他俯身,温热的呼吸几乎拂过她的额发,“乌那希,你在说谎。告诉我,你怕的是什么?是怕有了子嗣会分薄我对你的看重?还是……”他顿了顿,目光变得更深沉,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深究的紧张,“怕有了孩子,会失去现在的自由?”

或者,更深的一层含义,他不敢追问,她是否不愿为他诞下孩儿?不,皇太极瞬间否定了这个想法,绝不会如此!

自由?玉章心中苦笑。她何曾有过真正的自由?从来到异世以来,她便背负着沉重的使命与无法言说的秘密。

然而,皇太极的追问,却像一把钥匙,猛地撬开了她心底那扇紧闭的门扉。巨大的恐惧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她所有的伪装。她猛地抬起头,第一次在皇太极面前,清晰地流露出无法掩饰的恐惧与脆弱,声音带着一丝颤抖的哽咽:“我怕死!”

她怕自己会如同清史上的元妃一般,产子后早逝,独留一个孩子在世上。

这两个字,如同惊雷,炸响在暮色笼罩的回廊。

皇太极扣在她腰间的力道猛地收紧,他设想过许多答案——争宠、权力、责任……唯独没有想到是这最原始、最直白的恐惧。

玉章仿佛被自己脱口而出的话吓到了,但更多的是一种破釜沉舟般的宣泄。她眼中瞬间涌起水光,看着皇太极震惊的脸,压抑许久的恐慌如同找到了出口:“皇太极,太多……太多的女子怀胎十月,如同负重千钧,一朝分娩,更是九死一生。怀孕产子,九如同在鬼门关前走一遭。那血……那痛……那在生死边缘的无助……我见过!我知道!知道有些女子……熬不过那一关,生下孩子便……”

玉章的堂姐萧惠章,比她大十岁,最是疼爱她,可是堂姐二十一岁出嫁,二十三岁那年便因为难产去世。堂姐的仪宾陆伯安同堂姐极为恩爱,堂姐去世后,陆伯安受不了打击,不到半年时间,竟也去世了,只留下嗷嗷待哺的孩子。

她更不敢提“元妃钮祜禄氏”,只能将这份恐惧归结于对生育本身的普遍畏惧。“我怕……怕自己撑不过去……怕再也见不到这春光……见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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