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第1页)
玉章没有抬头,却能清晰地感受到那道落在自己身上的复杂的目光。那目光如同无形的丝线,将她牢牢束缚。她牵着洛博会温热的小手,那是她在冰冷权力祭坛上唯一的暖源。
努尔哈赤的崩逝,如同一道分水岭,彻底划开了旧的时代。皇太极在众望所归中登上汗位,成为后金新的主宰。盛京城在短暂的国丧肃穆后,迅速被新汗登基的忙碌与希冀所笼罩。权力的交接稳固而高效,皇太极展现了他作为统治者的铁腕与远见,迅速着手整肃内政,安抚诸部,并积极筹备着对明王朝的下一轮攻势。
宫阙正位铁骑将出
登基大典的余音尚在,另一场关乎国本的仪典便紧随而至——册封嫡福晋为大妃。这不仅是后宫名分的确定,更是新汗稳固统治、昭示正统的重要一环。玉章,这位以智谋闻名、为皇太极挡下致命暗箭、并诞育了最年长且聪慧子嗣的女人,其地位无可动摇。
册封大典选在盛京皇宫新修缮的清宁宫正殿举行。殿内庄严肃穆,诸贝勒福晋、文武大臣按品秩肃立。皇太极端坐于汗位之上,一身大典衮服,有一股凛然威仪。
礼官高唱:“宣,嫡福晋钮祜禄氏觐见——”
殿门开启,玉章身着庄重华美的深青色织金凤穿牡丹纹吉服袍,头戴镶嵌着硕大东珠与红宝石的钿子,流苏垂肩,步态沉稳地步入大殿。阳光透过高窗洒在她身上,吉服上的金线折射出耀眼的光芒,映衬着她沉静的面庞。她目不斜视,姿态端庄,行至御阶之下,按照礼制,深深下拜。
“臣妾钮祜禄氏,叩见大汗。”声音清越平稳,回荡在寂静的大殿中。
皇太极的目光落在她低垂的发顶,那钿子上象征着最高地位的东珠熠熠生辉。他缓缓抬手:“平身。”
玉章依言起身,垂手恭立。
礼官展开明黄的册文,朗声宣读:“咨尔嫡福晋钮祜禄氏,毓质名门,秉性端淑。佐朕于潜邸,夙夜匪懈;献智于军国,功勋卓著。抚育嫡子,克娴内则;挡厄护驾,忠勇可嘉。允协母仪于天下,宜正位号于宫闱。是用封尔为大妃,锡之金册金宝。尔其祗承荣命,益懋温恭。表正壸仪,聿襄内治。钦哉!”
册文极尽褒扬,正式赋予她后宫之主的尊荣。
内侍恭敬地捧上盛放着金册金宝的朱漆托盘,跪呈于皇太极面前。皇太极站起身,亲自走下御阶。他没有立刻拿起册宝,而是在玉章面前站定。高大的身影带着无形的压迫感,笼罩着她。
大殿内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这对新晋的汗王与即将册封的大妃身上。
皇太极深邃的目光落在玉章沉静的眉眼上。他伸出手,轻柔地拂过玉章钿子上垂落的一缕流苏,他微微俯身,靠近玉章的耳畔,用只有两个人的声音低语:“阿蕴…从今往后,你便是本汗的大妃了。”
阿蕴!
这两个字如同冰锥,瞬间刺穿了玉章竭力维持的平静,也刺穿了两年来那层用“邪祟已除”粉饰的太平。他果然没有忘记。而且,他竟选择在这样庄严肃穆、万众瞩目的册封大典上,用如此试探的方式,唤出这个她深埋心底、绝不愿为人所知的称呼。
巨大的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玉章只觉得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在这一刻凝固了。千钧一发之际,她强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她长长的睫毛剧烈地颤动了一下,并非全然的伪装,其中确实掺杂了真实的惊悸——惊的是他竟在此刻提及,悸的是那被强行镇压的过往再次被掀开。
她抬起眼,迎向皇太极近在咫尺的目光。眼中只有一丝源于“旧日阴影”的余悸,以及全然的依赖。她微微偏了偏头,柔和地回应:“大汗…妾身…在此。那些…不干净的东西,萨满嬷嬷不是说,早已驱除了么?怎么大汗还…还记得妾身那些糊涂呓语…”
她再次将“阿蕴”与“不干净的东西”、“糊涂呓语”牢牢绑定,并提及了当年请萨满驱邪之事,暗示那已是过去式,是已被解决的“问题”。她的反应,更像是一个认为自己已痊愈的病人,被突然提及旧病症时的些许无措与困惑。
她微微垂下眼睑,露出一段白皙脆弱的脖颈,姿态温顺而带着一丝被当众亲昵的羞怯,低声道:“无论大汗唤妾身什么…妾身…都是大汗的人,是洛博会的额娘,是大金的大妃。此心…此身…从未改变。”她再次重申自己的身份归属。
皇太极凝视着她。她眼中那一闪而过的惊悸被他捕捉,那提及萨满驱邪时的自然,以及最终归于温顺与忠诚的姿态,都完美地契合了“曾被邪祟侵扰,现已康复”的叙事。他或许仍有一丝深藏的疑虑,但在此情此景,在她刚刚接过象征大妃权柄的册宝之时,她的反应无可指摘。
他直起身,脸上恢复了帝王的威仪。他伸出双手,亲自从托盘中拿起那沉甸甸的、象征大妃权柄的金册与金宝,郑重地递到玉章面前。
“大妃钮祜禄氏,”他的声音恢复了宏亮,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响彻大殿,“接册宝!”
“臣妾钮祜禄氏,叩谢大汗隆恩!”玉章双手高举,稳稳地接过了那金灿灿的册宝。金器的冰冷触感透过掌心传来,沉甸甸的,如同她此刻的处境与未来。册宝入手的那一刻,她清晰地感受到,自己已彻底被推向了这后金权力漩涡的最中心,再无退路。她抬起的脸上,是无可挑剔的的端庄与沉静,只有那捧着金册微微收紧的手指,泄露着一丝内心深处的紧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