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期间,只不断催促元嘉追问那和尚的下落,燥郁焦灼远比在宫里时更甚——盖因此行携带的金丹已所剩无几,而随行的另一位道士在小成道长和太医的“指点”下新炼的丹药,因少了几味猛药,功效大不如前,再无法令男人有精神提振之感。
而同行的燕景璇、端王,乃至一众官员护卫,亦渐生疑窦……既已到了自明观,为何不见帝后同游这御造之地?若觉无趣,又为何不提返程之期,每日仍由元嘉带着他们几个亲近者在观内及附近山林走动赏玩?可若说是舟车劳顿后的安歇,前后耽搁的日子也未免太久了,久到……所有人都嗅到了不寻常的气息,却无人敢去御前探问。
一众人当中,唯有端王私下里同燕景璇抱怨过两句——
“陛下这般深居简出,不像是来游玩的,倒像是专程来这道观……等什么人似的。”
“近两日去向陛下请安,我总能听见他在屋子里斥责人的声音,倒比在宫里时更加暴躁了。”
“还有皇后殿下,最近也不常出来了,大半时间陪着陛下,否则便是在观中处理些京中送来的急件,瞧着也对这些花呀草的没兴趣了。”
“难不成……真要在此地长久住下?这里哪比得上京城分毫,整日里不是听经,就是看山看树,有何滋味可言?也不知道娄成安是如何忍到现在的,弟弟我可是一日都呆不下去了,还请皇姊想想办法,也去问问皇后殿下的意思。”
初时,燕景璇还嫌弃端王聒噪,次数多了,也被他这连日来的嘀咕搅得心头隐隐不安,索性于某日午膳后,径直去了元嘉所居的精舍。但大抵是她来的时候不巧,进屋时正赶上元嘉与季连、谭思文说话,逢春亦坐在一旁。
“皇姊来了!”
元嘉笑着招呼人坐下,季、谭二人亦起身行礼,随即便告退离开。逢春离了座,又替燕景璇新沏了满盏的茶,本欲站在一旁听候吩咐,余光见元嘉朝她摆了摆手,遂了然从屋子里退离。
“皇后既挥退了左右,我便也不兜圈子了……还请皇后与我说句实话,陛下闭门不出,您也绝口不提回銮之事,咱们这一大群人耗在山野道观里,究竟是为了什么,莫不是……陛下的龙体有恙?”
燕景璇眼见四下无人,立刻便追问起来,目光灼灼,带着不容闪避的关切与探究。
闻言,元嘉眉心微动,一张脸因这话褪去了笑意,又染上几分恰到好处的担忧与无奈。她握住燕景璇的手,压低了声音,眼中满是恳求与信任,“我与皇姊相交多年,原不该有所隐瞒的……实则是,陛下他沉疴难起,又过于依赖那些道士炼的金丹,我实在是没有别的法子了!”
元嘉眼眶微红,“思来想去,只得编了个神医的由头,好歹将陛下哄了出来。本指望着离了皇宫,去到这山明水秀的地方,能够让他略开怀些,也一并疏散些心结,再慢慢劝他接受太医调养……”
她沉沉叹了口气,眉宇间尽是愁绪,“如今人倒是出来了,陛下却日日追问神医所在,我到哪里去给他变个神医出来呢?皇姊,你自来是有主意的,快帮我想想,眼下又该如何是好哪……此事关乎陛下龙体,出来到现在,我一直不敢说给其他人知道,皇姊今日不论从我这里听了多少话去,万不能再将消息泄露出去了。”
“……原来如此,皇后也真是用心良苦了。”
燕景璇这下再没什么好怀疑的了,她感叹了一句,想了想,同样压低了声音,“只是耽搁了这许多日,再拖不得了。陛下何等精明,时日一长,必定起疑。”
“那依皇姊之见?”
燕景璇沉吟片刻,忽而有了主意,“神医而已,未必非要是真的。找个机灵的、懂药理的,教他些话,再打扮成世外高人的模样,先用他暂时稳住陛下,让陛下能安心服用太医署的方子便够了,至于人选么……咱们身边这么多人,难道还寻不出个稳妥又会说话的?”
元嘉一听,先是赞同般颔首,很快又跟想起了什么似的,蹙眉迟疑道:“皇姊的法子是好,可……今次跟随陛下出来的,无一不是他多年的心腹。纵是咱们的人,又有几个敢冒欺君之大不韪,听从我等吩咐行此李代桃僵之事?一旦泄露,那可是抄家灭门的罪过哪!”
她略一停顿,复道:“不若……咱们去外头寻个贪财的,或者欠了赌债的江湖郎中,许以重金,让他扮作神医,待事成以后……”
元嘉没有再说下去,只看着燕景璇做了个隐晦的手势,个中意味不言而喻。
燕景璇初时悚然,只觉元嘉手段未免过于狠辣,但冷静下来一想,此事关乎龙体安康与朝野稳定,若留活口,后患无穷。
她思来想去一番,终是缓缓点头,“皇后思虑周全,此事……确不能留任何后患。”
元嘉见燕景璇已被说动,眼中掠过一丝精光,指尖在桌面上轻轻一点,继续道:“只是……这江湖郎中也分个三六九等,咱们要寻,也得寻个模样、气度都能唬住人的,如此方能取信于陛下。若只图方便,找个普通的走方郎中回来,怕是陛下一眼就能看穿。”
燕景璇也想到了这一茬,不免头疼起来。
元嘉亦是蹙眉,仿佛在思忖着什么,少顷默不作声地瞥了燕景璇一眼,又将目光移向窗外云雾缭绕的山峦,语气微妙一转,“皇姊,我想到法子了……既然你我如今身在道观,陛下近年来又格外‘看重’道士和他们奉上的金丹,何不反其道而行之,寻个和尚来扮这神医?如此,也能说一句机缘天成了。”
燕景璇精神一振,顿觉元嘉说的在理,“皇后所言极是!找个有几分宝相、能言善辩的和尚,确实比寻常郎中更易取信,也不必与陛下身边的那几个道士挤占位子,再费去许多无谓的工夫。”
燕景璇越想越觉此计可行,不由得站起身,在屋内来回踱了几步,口中喃喃道:“平乐乡里就有座香火颇盛的寺庙,里头僧人众多,寻个眉眼周正、愿意听咱们吩咐行事的该是不难,我这就派人去——”
“皇姊且慢。”
元嘉轻轻拉住燕景璇的手,看着她摇了摇头,“寺庙里的和尚,有名有册,若凭空消失,难免会引人查问。再者,咱们如今住在道观里,若忽然冒出个别家寺庙的和尚,岂不同样惹疑?”
“所以,咱们要找的只能是那些无根无萍,死了也无人问津的游方和尚。这种人来去无踪的,最适合陪咱们演这出戏,也最便于……过后处置。”
燕景璇眼中倏然一亮,顺着元嘉拉扯的力道坐回座上,口中低声道:“是了,只有像他们这样无了根蒂的人,才会为富贵财帛所诱,不计后果地受咱们驱使……正是最合适的人选!”
说着,也不等元嘉继续开口,便已想到更深一层,“但也不能就这样被咱们带到陛下跟前,须得再凑巧一些……有了!只叫他扮作云游僧人,途经此地,进观讨碗水喝。届时由你我偶然撞见,言谈间发现他于医药事上颇为精通,再顺理成章引荐,如此既不显刻意,又能自然成事,任谁也瞧不出破绽!”
“佛道相逢,机缘天成,传出去也是一桩佳话。”
元嘉见燕景璇已全然领会她的意思,又省去她许多铺垫的工夫,唇角微弯,露出一抹隐晦的、带着满意的浅笑,“这两日,我也会在陛下面前多提起此事,只叫他相信神医便是方外之人。届时陛下与咱们都对那人来历心知肚明,皇姊安排的和尚再一出现,陛下不觉奇怪,对外也不显突兀。”
简短几句,便将一出精心谋划的骗局说得仿若命中注定般自然。
燕景璇听罢,心中一块大石落地,眉心舒展,连神情也松快了几分。她压低了声音,迅速道:“皇后放心,此事只管交给我来办。但请您再稳住陛下几日,期间不论是服用金丹还是汤药,都先顺着他的心意,莫要再起争执。我这就去安排人,必定尽快寻个妥当的和尚过来,以解咱们的燃眉之急。”
说完,燕景璇便自座上起身,随手抚了抚衣上的褶皱,便又恢复了那副熟悉的雍容姿态。她含笑看着元嘉,仿佛只是寻常话别,“时辰不早了,我便不多打扰皇后安歇了。”
两人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燕景璇便一如来时般匆匆离开。元嘉无声坐在屋内,只看着前者的背影一点点消失在拐角尽头,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眼中满是志在必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