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从神童到进士一帆风顺(第5页)
五、金榜题名,赢取京城名士赞赏
文宗至顺三年(1332年)腊月,正是一年中最冷的季节,整个大都被寒冷包围,光秃秃的杨树上挂着沉重的冰碴,道路两旁堆着厚厚的积雪,一阵北风起,钻进人的脖领子,就是刀割般刺骨。凡是没有什么急事的市民,都乐得窝在家里,守在火堆前。
城东的江浙会馆内,却又是另外一番场景。这里已经聚集了不少来参加会试的当地才子。三年一次的会试大比就要举行,这些人提前赶到了大都。他们三五个一组,围着火炉喝茶聊天,高谈阔论,展望未来,气氛很是热烈。
这一天,随着嘎吱一声响,大门推开,门帘挑起,走进来了三个年轻人。屋内很多人一愣神,不由自主地把目光对准了他们。这三人显然相当疲劳,但从他们的眼神里透露出的那种自信、洒脱,以及对成功的渴望,却让在场的很多人印象深刻。反应迅速的人马上想到,自己又多了几个竞争对手!
能到京城参加会试,是每一个读书人的梦想,大部分书生努力多年,依然得不到这张入场券。而这三个年轻人,却幸运地入围了。更让人感慨的是,他们都出自同一个地方:江浙行省处州府青田县。这就是刘基和他的两个同乡,叶岘和徐祖德。
元朝在仁宗皇庆四年(1315年)才恢复科举,考试办法基本上照搬宋朝,但有所区别的是,蒙古、色目、汉和南人分开录取,类似今天按户籍参加高考。乡试时,各行省四类人等名额一样,都是七十五个;会试分左右两榜,汉人、南人参加左榜,蒙古、色目人参加右榜,每榜都是五十名。
这种录取政策看似公平,但根本不顾及这样一个事实:汉人、南人的数量,至少是前两类人的十几倍。没办法,你觉得不公平,以前你想考还没地儿?呢。
这年八月,三人都参加了省府杭州举行的乡试,并且都高中举人。想想范进同学中举之后的激动程度,就不难想象要达到这个高度多不容易。相比五十多才中举的范进,二十二岁的刘基无疑超过太多,也不会像前者那样不淡定。他取的排名是第十四。
喜欢交友的刘基,很快就认识了两个青田老乡,富川的叶岘,已经年过三十,石帆村的徐祖德,比刘基大三岁,三人很快就成了好朋友。欣喜之余,就相约一起上京赶考。因为会试的时间是二月初,三人决定早些出发,在大都过一个新年!
三人先回家向亲人道别,相约在运河起点杭州会合。当时,元朝在中国内地的统治还比较稳固,社会秩序还好,即使是文弱书生,也不必担心光天化日遭到打劫。大运河是向北方输送粮食的关键水道,朝廷相当重视。乘船上京,是最安全也最便捷的方式了。而且中举之后,每个上京赶考者,官府都会资助盘缠。
运河联结了宋元两个朝代的都城,也是当朝两座最重要的城市,一路之上风景相当秀丽,但三个年轻人却无心欣赏,依然抓紧时间看书,最多是在一起讨论下创作心得。他们非常珍惜这次进京赶考的机会,都觉得非常幸运。虽然已经中了举人,最差在家乡也能谋得差事,但生命只有一次,岂能随便浪费?下次会试又要三年之后,不知道还会有多少变数?
经过一个多月的航行,他们到达了运河口,然后租车前往大都,当看到京城恢宏壮观的城墙时,所有人都心中一震,为能工巧匠们的创意所折服。
从那以后,这里不仅是整个中国的政治经济文化中心,也是世界上屈指可数的大都市。从这里发出的每一道圣旨,都可能让许多人飞黄腾达,也可能让无数人人头落地;在这里发生的每一件事情,都可能改变无数人的命运,甚至改变中国以至世界历史的走向。
踏上这片土地,你已无须见证历史,你已经成为历史的一个组成部分。
到了京城他们才知道,大元的皇帝又亡故了,而且两个月内,居然死了两个皇帝。自至元三十一年(1294年)二月世祖忽必烈去世,到至顺三年(1332年)十一月文宗懿璘质班驾崩,短短三十八年间,帝位就九次更迭,也就是说,忽必烈的九个直系后人,加在一起的执政时间,居然和自己差不太多。
刘基当然也不会想到,第二年才登上皇位的顺帝妥懽帖睦尔,居然在皇位上一坐就是三十六年;更没有想到,此人居然成了大元帝国的末代皇帝。
要说这位亡国之君元顺帝,其实也没什么坏毛病,而且还心灵手巧,人送外号鲁班天子,也就是说,人家的木工活做得那叫一个棒。不过,这哥们太喜欢自己的副业了,对于当皇帝的主业就不那么上心了。妥懽帖睦尔继位时只有十三岁,当然不可能亲政,实权都操纵在丞相伯颜手中。
第一次在异乡过春节,刘基的心情很不平静,那个时代的人也很可怜,只有遥望故乡感慨的份儿,却无法像今人一样拥有如此便捷的联络方式。看着漫天飞舞的焰火,听着震耳的鞭炮声,刘基暗下决心,一定要考出好成绩,一定不能辜负了父母双亲和家乡父老的期望!
很快到了二月,连续三场的考试,连续九天的煎熬,对于刘基和他的两个老乡来说,不仅是智力的较量,也是体力的考验。超长的考试时间,严格封闭的考场,极为压抑的气氛,让身体虚弱的人无法坚持,让意志薄弱的人无法淡定,而真正的强者,会脱颖而出。真正的人才,会笑到最后。
最终的结果出来了,当刘基在大红的榜单上看到自己的名字时,那一刻,仿佛时间就此停止。尽管他已经有了足够的心理准备,但心里一块石头落地之时,还是恨不能好好地发泄一下。在他的旁边,是两个青田老乡,他们也抵制不住自己激动的心情,眼眶开始湿润了。
让人极为开心的是,三人全部录取了。也就是说,他们都进入了全国前五十名!青田这种级别的县城,在全国有上千个,但一个县就有了三个进士,虽然都只是名列三甲,但已经相当了不起了。如果在今天,足有资格登上各大报纸头版,三人也得忙着应付各种采访了。
一甲和二甲各只有三人,刘基是三甲第二十名。这一年,他只有二十三岁,在今天,也就是大学刚刚毕业的年龄。按现代人的算法,他还不满二十二周岁。
刘基的两篇会试作品,也完好地保存到了今天。一篇是《龙虎台赋并序》,龙虎台在居庸关南,来北京后忙于备考的刘基,其实根本就没去过,但他博览群书,知识面广,多少了解一些情况,加上长年的古赋诏诰练习,以及适度的想象与虚构,写出来的文字也是洋洋洒洒,气势不凡,可以和唐代大才子王勃的《滕王阁序》相媲美。后来的纪晓岚在编辑《四库全书》时,给这篇文章的评价是“以场屋之作为世所传诵者,百中不一二也”(以考场作品能得到后世传诵的,一百篇中不超过一两篇)。其赋如下:
杰彼神台,在京之郊。金城内阻,灵关外包。
上倚天倪,下镇地轴。太行为臂,沧海为腹。
崇台峨峨,虎以踞之。群山茏葱,龙以翼之。
于铄帝德,与台无穷。于隆神台,与天斯同。
崇台有伟,鸾驾爰止。天子万年,以介遐祉。
而另一篇《春秋义》,则是刘基多年研读《春秋》的结果,可以说轻车熟路,信手拈来。文中表示了对楚国不守王道、好用武力的强烈不满,对于《春秋》一书明华夷之别,对楚国谓的变化,做出了详细的分析。从文中数据运用之丰富,材料列举之全面来说,很难让人相信是一篇在考场上的急就之作,倒更像是把平时的模拟作品又默写了一次,最多做点局部调整。他总结道:
《春秋》谨华夷之辩,楚则中国之变于夷者,故上不使与诸华等,下亦不使与夷狄均,来则嘉其慕义而接之以礼,强则罪其猾夏而威之以刑,圣人之情见矣。
当然,我们可不要认为刘基仅仅是运气好。以他的学识修为,即使押不中考题,也完全有能力考中进士。有元一代,一共只举行了十六次会试,产生的进士人数共计一千一百三十九人。想一想数目庞大的参与者,这个脱颖而出的概率,真不比中彩票大奖高多少。成功,是需要有一些运气,但仅有好运气是远远不够的。借用今天的话来说,质变的产生,只能以量变为基础。
刘基的才华,也让他得到了许多前辈的赏识。当时的著名学者程钜夫和卢集都很喜欢这个踏实的年轻人。这还不算什么,相传,翰林学士揭奚斯在接见过刘基之后,就对老朋友们有了这样一番表态:“此魏征之流,而英特过之。将来济时器也。”
刘基仅仅是个二十三岁的进士,揭老先生就将其与唐初名相魏征相提并论,甚至还说他比魏征更优秀,这实在是评价太高了。甚至可以说是坑爹。魏征是什么人?跟着李建成造了隋朝的反,又投靠李世民背叛了老上司,当时还是太平盛世,揭奚斯又不是诺查丹玛斯,能预测到刘伯温背叛大元吗?
喝过了欢庆的美酒,告别了在京的新老朋友,刘基踏上了回乡的旅程。因为岗位有限,刘基没有马上得到官职安排,上面的答复是暂先回乡,等候补缺聘用。他刚刚二十三岁,还非常年轻,未来有很长一段路要走,他的面前,似乎也修好了一条金光大道,等候他的到来。
回到家乡的刘基,自然是春风得意,父母家人都非常高兴。但是,随着时光一天天流逝,他的快乐一天天减少,担心一点点增加。三个月过去了,依然没有聘用的文书,难道出什么变故了?
要知道元朝本来规定年满二十五岁才能参加乡试,刘爚为了让儿子早点取得功名,就利用自己的一点特权,为儿子虚报了三岁。不过这在当时,也算不了什么。有四五十岁的想改小,有年龄不够的想改大,无非是多一次机会。
而后来发生的事情,足以证明刘爚的冒险决定,是何等的英明,多么有前瞻?性。
但刘基并不是没有顾虑,他到底多大,什么时候出生,家乡父老也是清楚的。难不成有人因为他中了进士,心生嫉妒,向处州府衙禀报了?这样一来,岂不是弄巧成拙,如果被坐实了科场舞弊,不但当不了官,还有可能吃官司。
这,难道就是刘基的宿命?他,应该做出怎样的应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