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03(第6页)
深夜纯静的死寂在困惑的交溢中使人有些喘不过气来。拉开宽宽的帷帘,将两扇厚重的玻璃门推开,让凄凄夜风自阳台上扑入进来。把周身吹了个激奋。眼前高高矮矮的楼厦明灭着千万灯盏,描述着人间的辉煌与惨淡。陈惠蓉想抽支烟,这是她十九年前在塞北边陲冰雪荒漠战天斗地的困苦熬煎的环境中学会的;女人吸烟形象不好,狠狠地下过忌的决心,有效果,但未能彻底,断断续续地扔下拿起,拿起扔下;在报社做记者时常深夜握笔,烟就难甩开,后来离了报社,就好多了,但遇到棘手事或心乱时还要情不自禁地想吸上一支。此时吸烟欲望强烈上窜,压了压,还是不折磨自己了吧,成不了烟鬼,没必要过分惜身,就拈了一支红塔山吞吐起来,浓浓的雾气中翻飞着汹汹思潮。
每个人来到这个世上,都想把自己的生活安排得和美欢畅,这无可非议。可有些人偏要把自己的欢乐建筑在别人的苦难之上,没有对别人的欺凌压榨就没有自己的幸福,这类人全然是社会蛀虫,狼心狗肺,该千刀万剐。淳善的人们以老老实实的手段谋取衣食的资料已够很难,再有这些虎狼的劫欺,熊罴的侮辱,更是难上加难。人们世世代代含辛茹苦所建造的理想社会不就是铲除世间的邪恶么?
烟蒂灼疼了手指,她战悸了一下,灭了星火。她捋捋乱散的头发,返身闭了门扇,在客厅间继续徘徊。寝室里,乡间女人起了颤颤的鼾声,这被侮辱被损害了的女人梦里也在寻找一个难得到手的公平吧。
占有这数字的人家没反应。就再一次地按,传来了恹恹的不大耐烦的语声:“喂,哪里?”
“莫院长吗?我,陈惠蓉。”
“呕,陈市长。”精神振作了,“什么事?”
“平顺县有个叫于桂芝的女人,你知道吧?”
“于桂芝?”
“乡中教员,有案子报在市里的。”
“噢,知道,知道。这个女人来闹过几回了,她和她女儿的事……”
“怎么解决?”
“她说她和女儿被人强奸了……情况不能成立。没有真凭实据。我们反复做了她的工作,做不通。”
“做什么工作?人家要求解决问题。”
“对她反映的事我们做了周密调查,好像并不像她所说那么严重。”
“好像?什么意思?”
“有人对她女儿确有调戏行为,并无奸污事实。法院已作了处罚,可她一而再再而三纠缠不放……”
“人家有冤屈,伸张不了,当然要找。”
“这人,精神上好像有些问题……”
“什么问题!”陈惠蓉火攻心头,硬硬地压将下去,“人家好好的日子不过,抛家卖产,一二百里一趟一趟,餐风露宿奔波呼号,我就不信,她要没有满肚子冤枉能这么糟践自己。你们要从人家的角度考虑考虑。这案子要认真查办,结果报我。”
对方哑默无声。
“有什么困难?”
“陈市长,这事儿,已经查办过了,于桂芝所告,确实查无实据。办案要重证据,重调查研究……”
“那么,是于桂芝信口雌黄喽。”
“谁知道这里面有什么名堂。”
“老莫哇,这里面是有名堂。所以才请你搞搞清楚。于桂芝拼了性命去诬陷几个青年人,总也得有她的动机用意。平白无故诬陷好人也是罪过,不管谁有罪,总得有个答案,我一星期后听你的消息。”
“陈市长……”
“就这样!”
案情并不复杂,却被人为地搞得这么混沌。陈惠蓉觉得这里面大有文章。被告人有坚硬的后台深广的背景,还是办案人受了物质的腐蚀拉拢?凭经验她晓得只这么肤浅潦草地过问不会使事情有什么实质性进展,他们可以用一百条理由对付你,而且头头是道,让你有口难言。若要下决心搞个水落石出,就得深入进去,下些工夫,做市长的不可能有那么多的时间精力专注此事;需要为于桂芝请个精明强干的律师。
就想到了肖梁。
想到肖梁心里就觉得踏实。身上就觉得有劲儿。作为一个女人,常有肢体虚弱茫然无措的时候,每在这时,她都会情不自禁地想到肖梁。这个各字是她的精神支柱,是钢铁一样的坚不可摧的力量!
她真想马上给他打一个电话,窃窃私语一番,落实落实于桂芝的事情,他的头脑中总是有奇妙办法的;天,又实在是太晚了,他一定已经安然入寐,那稳稳的却又永远睡不熟的样子常使她在夜阑人静之时,在深沉暗色之中默默构想;她还时时感到睡在他身边的那不幸又有幸的女人,几分亲切的妒意便侵上心头,于是翩翩思绪就飘然飞至二十年前那大雪纷飞的苍茫世界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