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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04(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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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04

周副指导员是团支部书记,组织支部委员们研究讨论陈惠蓉的入团问题时,特邀章指导员前来参加,因为章指导员一直对这个“黑五类”后代的政治进步问题持谨慎态度,曾有过严肃的表态:她的父亲是国民党反动军官,扛过枪杀过人,不同于一般的黑五类,陈惠蓉要加入组织,必须要反复考验。别人吃不准这“反复”的尺度,得由指导员亲自断定。

团支部会议上,列席的章指导员耐心地听取了各位委员的意见,黑粗的眉毛拧成了一条绳索,开始作辩证的指导性的发言了:“陈惠蓉同志到兵团来的几个月时间里,表现还是不错的,一些方面,如吃苦耐劳的精神是我们一些团员同志都比不上的。在这次保卫国家财产堵渠抢险的战斗中表现得尤其突出,说明这个同志是能够自觉加强世界观的改造的。不过,看问题是需要全面一些的。陈惠蓉同志身上也还存在着这样那样的一些缺点,当然金无足赤人无完人,缺点人人都是有的,而我说的这个缺点,不是一般的鸡毛蒜皮的小事,比如在对待白启强的问题上……据有些同志反映,她给在押的白启强送过煮土豆和腌菜。她怎么会跟白启强这样的社会渣滓搅在一起了呢?这说明他们在思想意识方面还是有相通之处的。陈惠蓉同志有个有严重历史问题的父亲,这不能不使她在思想上打上一些不好的烙印。当然,出身是不能选择的,任何事物也是可以变化的,对陈惠蓉这样的同志更需要大家伸出热情之手给予政治上的帮助,对她也需要更多一些的考验,要求也更严格一些,这是对组织负责,也是对她个人负责。”

指导员言辞凿凿,考验正未有穷期。别人还能再说什么?

对加入团组织满怀热望,在这次塞渠堵漏的严峻考验面前又重付代价的陈惠蓉从来病房探望自己的团小组长那阴云不散的脸上觉到自己的要求又一次受挫,就真有些急了。从团卫生队的病房跑出来,拖着炎症未消的腿,往连队来找团支部书记,被发现她出走的护士自半途拦截了回来。她明晰地感觉到自己这次冒着生命危险所表现的大无畏献身精神仍未达到团组织考验的标准,不禁痛心疾首。遇到如此难得的机会,做出如此巨大的努力,竟然实现不了加入团组织这么初级的一点要求,难道自己的不可改变的家庭出身就是牢不可破的枷锁,永远脱卸不掉了么?未来的命运就永远钉在这卑微的地位上了么?老天爷呀,为什么让我降生在这么一个家庭?她欲哭无泪,欲悲无声,愣在**像被人抽去了筋骨,魂也无处可归了。她就这么呆傻地愣着,脸上密布着乌云,饭也不吃水也不喝,药也不服,眼睛直勾勾地望着窗外明媚的春色,又有了一次一死了之的念头。她的思绪拧绕在这严酷的现实之中不得开解,她觉到了连干部对自己的不公,连队里入团的战士并不个个都是红色的出身呀,不是也有教育好的子女加入了团组织的么?为什么到自己这里就不行了呢?障碍似乎是重如崇山,不可逾越……

身为一班之长的团小组长又来看她了。小组长对她入团的事情一直十分关心,也在不久前向她表过一定要帮她尽快解决组织问题的态度。此次相见,陈惠蓉目光那沉沉悲情使她觉到责备的意味,她良久地垂头沉默,以此表明自己的无可奈何。突然她问陈惠蓉道:“你在什么地方得罪过章指导员?”

很突兀,也很明了。令她吃了一惊。想了想,摇摇头。

“你们之间没有发生过什么矛盾?”

一个地位卑微的小卒诚惶诚恐都唯恐不及,哪敢与其碰撞?

这是一个重要的提示。班长走后,她陷入了思索之中。

终于朦胧地觉到了章指导员一双充溢着敌意的眼睛。那是在去肖梁处回返时路遇指导员之后,这双眼睛的情色就有了不善的含意。记得肖梁也曾表示过对章指导员常来关照的不屑。章指导员对肖梁关照确有些异乎寻常,里面似蕴藏着什么意图。是自己于肖梁的亲近引起了指导员的忌妒?症结在此么?指导员就这么小肚鸡肠?如果不是在这点上的话,又是在哪里呢?班长那意味深长的提示绝非空穴来风,没有班长的提示,她陈惠蓉无论如何也不会做这样的联想……原来如此呀……

心目中章指导员的形象原本是十分的高大明亮,后来实际的接触感到她的身上掩藏着使人很不舒服的浮华和虚假。此时,她那不明不暗的形象哗啦啦坍塌成一堆残泥烂土,塑像破碎之后便有一股怨恨的情绪**在心头。你章永红也欺人太甚!道貌岸然的原来是这么个东西!

事情明了了,心中块垒反倒越发地消除不去。前程尤觉暗淡灰黄。有这只虎拦在途中,事情还真有些不好办。绝望之情深重,夜里在床榻上辗转,哀叹一阵儿,诅咒一阵儿,泪潸潸地淌,心中堵一蓬草,有心跟姓章的去做一番理论,却并无妥当的言辞,干革命不是为了追求名利,首先要思想上加入组织,你要端正入团的动机……官冕堂皇的话可噎得你一愣一愣的——你要闹情绪,就是经受不住考验的自我暴露,不让你入团更有了道理……况且自己在人家手心里握着,若与那伪君子扯破了脸倒霉的不会是别人,人家大权在握,惹不起的……她的精神处在极度的煎熬之中,人憔悴了下来。

又是一个难眠之夜。白天已躺得够多,今晚再也压不住床板,走出病室,让清凉的风吹一吹燥热的头脑。

忽然,视野中闪现出一束黑影,一个骑自行车的女人急匆匆奔驶而来,接近到卫生队那唯一的一排家属宿舍的一扇门前,门悄然开启——连车带人倏地闪了进去。

陈惠蓉纹丝不动地立在原地,凝聚眼神盯准了这一情景。那女人的身影很熟悉,的确很熟悉,是章永红。

她盯着那黑黑的窗口,心中疑云翻卷。章永红在这深更半夜之时跑出来做什么?那是谁人之家?章的动作是很有鬼祟之嫌,里面究竟做着什么文章?想了想,知道了章永红进入的是门诊部米医生的家。而且她还知道,前天,米医生去呼和浩特兵团医院参加学习去了,半个月才能回来。米医生的丈夫是本团政治处主任,章永红来找他么?谈工作?在这个时候?自行车也推了进去;灯为什么也不打亮?黑灯瞎火的,搞什么名堂?……是来作鬼的吧。

悄悄地躲到病房的墙边,观望着。半小时,一小时过去了,不见人出来。灯始终没有亮。可以肯定里面发生了阴暗的事情。好个章永红,对别人满口的革命大道理,自己却做这等勾当,今天可是落到本人网中了,平日你那焰气炙手可热,今儿看你还嚣张不嚣张!

一种胜利在望的快感和激动在血液中涌**。倚着冰冷的墙壁,谋划着下一步该采用的方法。

过去咚咚咚擂门,把他们堵在被窝里?听到擂门声,被惊吓了的一对会如何应付?敛声息气,门紧闭不开?……或是听到擂门声,女的立马躲藏起来,男人来开门,自己进入之后作一番搜索?人是一定能找到的,两个人的狼狈相可以想见,这样倒是痛快;两人要是恼羞成怒了呢?会不会……那样一来,事情也许就没了回旋的余地,最好的办法是耐心地等待,等那姓章的潜身出户,然后向她发起攻击,效果最佳。思来想去,就做了采用后一种方案的决定,却又忽然地有些疑虑,那人到底是不是章永红?不是的话,自己有必要多此一举么?不是她又会是谁呢?看得清清楚楚……不管是谁,也要弄个水落石出。

她坚守着岗位。时间缓慢地移走着。

那女人会不会待到天明?做监视需要夜幕的掩护。

凌晨四时的春夜黑暗依然浓重。那吞入了女人的门扇一动,又将那女人推吐了出来。女人蹬上自行车驶行不及十米,陈惠蓉手中贼亮的电光喷射了过去,女人惊得从车上栽了下来,失魂落魄地问:“谁?……是谁?”

电光熄灭了。陈惠蓉从容地走了过来。

“谁,你是谁?”恐怖之声。

“我。陈惠蓉。”

“啊,你,你怎么到这几来啦?”

“来找你。”

“找我?你来找我?你怎么知道……”

“等候你多时了。”

“有什么事?……”平素威风凛凛之气**然无存。浑身抖得像筛糠。

“没什么事,是来看你有什么事。”

“我……”将倒了的车子扶起了,胆战得语不成句,“有什么事……说吧。”

“没什么可说的,等米医生回来,让她跟你说吧。”一甩身,往自己的病室里去了。

章指导员头脑一阵晕眩,又差点栽倒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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