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03(第2页)
来者是一位四十出头的男子。
“陈市长,打扰了,我是南安区公安分局的。吴大忠。”递上一张标明身份的名片。
她心头一震,目光如电扫射过去。
“有什么事?”
来人一脸的谄笑:“我有点个人的事儿,跟您汇报汇报。”
二十年前的狂风猛浪呼啸拍打着堤坝,血在激腾奔涌,冷漠的脸上撕出一丝笑意:“什么事,说吧。”
“我们局摘‘三产’筹办着一家酒店,集住宿、餐饮、歌舞于一体的综合大厦,想请您写几个字,做牌匾。”
“我这笔字能拿得出手去?不敢献丑。”素有冷美人之称的她努力绽出一点热的笑颜,心头的怒火烧得盛旺,怕不小心的冒出光电来。
“您的字娟秀俊美,飘逸大方,谁都知道呀。”
“纯粹是瞎说。我还不知道自己?本市有那么多书法家大手笔,找他们去吧。我这字拿出去让人笑话。”她揣摩这吴大忠前来的目的,是听说了常委会上的消息?这年头什么机密都没有;自己这手字也不是很差,经心练过,是真的来索字,讨个好,壮门面?常委会上的情况谁可能往外传递?或是燕芬的调查惊动了他?这个可能性很大的;他这号人耳目多,有个什么风吹草动,报信的不会少。他这阵子许是嗅到了些气味……
“陈市长您是太谦虚了,您那字独具风格确实不凡,可以说一字千金吧,请您在百忙中挥一挥毫,得到您的字,对我们来说大有意义呢。”
她沉吟片刻,脸色寒寒地道:“我当权在位时有意义,一朝在野恐怕是一文不值了吧。”
吴大忠怔了怔,略呈尴尬状:“哪会,哪会,您的字什么时候都是好字。”
“您要不愿意写字,开业那天请您光临,您去给剪个彩可以吗?”
她的眼前晃动着一只禽兽的恶影,一只五脏六腑黑脏霉烂的禽兽!这么一只东西,竟然在这里道貌岸然正襟危坐夸夸其谈,恶心。恨不得一脚将其踢出门去!好在他已经是砧上之肉,网中之鱼,被收拾的时日不远了,让他再最后得意得意表演表演吧。
“到时有没有时间不大好定,到时再说吧。跟余秘书再联系。好吧。”语气是生硬的,她快没有耐性了。
吴大忠也知趣,不再深入请求,从衣袖中退出一卷字轴。
“知道您喜欢书法,这是一幅大家真迹,我家祖上传下来的,说是绝对真品,您给鉴定鉴定。”
绝不仅仅是请求鉴定。
字幅展开了,明代扬州八怪之一郑板桥的一首著名小诗,由清代著名学者龚自珍书写:“小廊茶熟已无烟,折取寒花瘦可怜,寂寂柴门秋水阔,乱鸦揉碎夕阳天。”诗好字绝,让人如坐春风,似饮美酒,气爽神清。
字是否真的出于龚自珍之手,很难说定,但属上乘之作则毫无疑问。所谓祖上遗传鬼才相信,当公安局长的在此一方可谓四面神通八面威风,再有些巧取豪夺的本领,弄到件货真价实的东西大有可能,陈惠蓉也的确喜欢书法艺术,自己操笔,并很有些鉴赏的能力,一幅好字摆在面前确可以感到心旷神怡的享受。若真是出自龚自珍之手,其意蕴更是不可言喻的厚重;而这精明有余的公安局长还不至于采取以假充真的手法前来邀宠,起码他自己确认这幅书法作品是不同寻常的宝物。
陈惠蓉毕竟是陈惠蓉,毕竟不是那种很容易利令智昏的庸俗之辈,做人做官的准则总还是明朗坚定的,即使与这吴大忠并无前嫌,也决不做这夺人所爱中饱私囊的事情,她还不至于鄙劣到利用大权做巧取豪夺勾当的地步,何况这吴大忠又已是自己刀下之物……
她做了一番漫不经心的欣赏之后,不动声色地道:“是好字。”
“您要是喜欢就留下吧。我对这东西没什么兴趣。”果然亮相。
“这怎么可以呢,价值连城的东西。收受不起。”
“对于您来说这是件东西,对我来说就值不得什么啦。这东西撂在您手里才是真有价值。”
“祖传的宝贝,还是自己留着吧。我不收。”她在不自觉中流露出不耐烦的神色,对这衣冠禽兽的行径讨厌透了,看一眼这张里着谄笑的嘴脸,就生一分恶心。
“陈市长您见外了,这么点玩艺有什么收受不起的,我也有许多事想请您多加关照呢。”
她的嘴角冷冷一颤:“都是为国家工作当然要互相支持喽,该关照的我一定关照,这字幅嘛,你把它拿回去,以后也不要这样做。”
吴大忠的神态显了几分尴尬,几分颓丧:“我早有耳闻,您对书法很有研究,所以才把这件东西拿来,珠在殿堂才生辉嘛,在我手里等于埋在土里,想让它物尽其用呀。”说着细致地观察市长的脸色,知道这戏是没法往下唱了,心头便漫卷了沮丧的阴云。
“还有什么事吗?”她下达逐客令了。
吴大忠起了身,磨蹭着没有马上走。心中塞得满满的一番话欲吐又咽,他实在搞不清市长为何这般态度对待自己,不收受重礼是清正廉洁之情,但不接纳这一片虔敬之意却与常理有悖,自己的前程着实不妙呢,情况怎么会是这样的糟糕,这样的不可思议呢?
市长也立起了身,一副逐客姿态。
吴大忠微躬身,开屋门,悻悻而退,下着楼梯,多年惯养出来的野性燃烧发作,心中暗骂:他妈的,别跟老子来这一套,有什么了不起,能把老子怎么样,走着瞧!
敞亮宽大的客厅又沉浸在寂静之中了。陈惠蓉点燃了一支香烟,沉思着吞吐出青雾。吴大忠突然来访,贿送重礼。定是觉到了处境的不妙。这条恶狼是搜索了多年才将它罩入网中的,总算是罩入网中了;即便它有钢筋铁骨三头六臂也难逍遥而去了,当年的辱耻就要洗雪,大快人心事呀!下一步该是紧收大网了。吴大忠呀吴大忠,你万万没有想到自己会有今天吧!这一朝的胜利是二十年含辛茹苦的厚积呀,如果没有手中这来之不易的权力……权力这东西实在是值得一取并终身为其奋斗的呀。二十年,披荆斩棘的二十年,伤痕累累的二十年,这漫长的二十年历程于这个女人来说,是踩着刀刃一步步走下来的呀!
那年,在肖梁那座蒙古包中被狂风暴雪囚禁了五六天后,终于见到了一个晴光普照的早晨。肖梁将迫不及待要奔往战斗岗位的陈惠蓉装在马车上,格里斯跟在后头,远远地送了一程;深厚的雪粉被矫健的马趟出白色的烟尘,被辘辘的车轮碾出两道长长的弯沟。
在团部红砖红瓦的屋厦前,她跳下马车,听肖梁指点了团长办公室的位置,与救命的恩人作别,揣着颗战战兢兢的心进到带有长廊的首长办公的房舍了。
团长是位身材矮小,脸上带有几颗麻点,目光果敢刚毅神态精明强干的现役军人。从她手里接过了老首长的介绍信,马上让通讯员沏上一大杯热茶,和蔼地询问她的情况和想法。团长说,你想到生产第一线去,这好,当代青年就要有与天地奋斗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革命精神,同意你的要求,就去三连吧。
跟肖梁在一起战斗的愿望实现了,她很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