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第7页)
“明天一早我就去团部找团长。”
“明天,恐怕你的身体不行,得恢复恢复。现在感觉怎么样?”
“还好。”
“起码得休养两三天……如果发现你再晚个把小时,就麻烦了。”
“你也是挺有经验,知道怎么救人。”
“是从当地老乡那儿学来的。其实还有更好的办法。”
“是么?”
“当年苏联红军抗击希特勒部队,对冰雪之中冻僵了身体的就以人的体温来暖,效果最好。”
“唔……”
“因为你是女性,就不好用了。”
“唔。”脸有些胀热。
“……兵团的生活是十分艰苦的,你得有思想准备。”
“我什么苦都能吃。”
“家中有什么人?”
“爸爸,妹妹。”
“不可以留在城里?”
“我愿意来艰苦的地方锻炼锻炼。”
“傻。”
“怎么……”
“这里的人全想往回奔,可你……”
她的小嘴有些噘翘,显出了心思的复杂。
“再吃些东西吧。要想恢复得快就得吃。”
“我对羊肉实在是不习惯。”
“明天我给你搞点别的吃。”
“没必要。”
“喝点奶茶吧。”
羊肉不喜欢,羊奶的味儿就也不接受。当她肚腹空的时候能勉强吃些,现在再往下灌就有困难,但她还是多少喝了一些。
两人又谈了一阵儿,她便疲乏地睡去。肖梁倒在旁边,很快也起了鼾声。她半夜醒来,觉到了男人的气息,身子就燥热起来,这肖梁真是个可爱的家伙呢!
天大亮了,肖梁要去牧放羊群,陈惠蓉也起了身,试着作些活动,依然觉得腿脚软弱。肖梁劝她不要着急,来日方长,有她大有作为的时候。她就努力沉稳下来,既来之,则安之,身不作主,急有啥用。肖梁叮嘱,室内要保持和暖的温度就别忘了及时往火盆添牛粪。又怕她过于寂寞,把一本书拿给她,书的封皮标的是《星火燎原》名目,其中是普希金的抒情诗选。她就翻阅起来,心里却不能落定在优美的诗章上,对如火如荼的兵团生活的憧憬令她情浮意**,她太想尽快了解这未知生活的面貌和滋味了。
来内蒙古草原走与工农兵相结合的道路,已经六个多月了。记得临行那天妈妈到火车站送我,火车开动的那一刻,我没有流泪。妈妈将我拉扯大很不容易,我实在舍不得离开她,但,母亲只生了我的身,党的光辉哺育我茁壮成长。走党和毛主席指引的道路,决不能三心二意,我要一辈子扎根大草原。
来到边疆,从早忙到晚,一天也不曾闲过,这里让我们感到难受的是没有菜吃,地里倒是长野葱,天一凉就没有了,但,这没有什么,我会像世代生活在这里的贫下中农牧一样,一辈子不吃菜。学习他们的优秀品质,要学得彻底,学得实在。近些日子,外出捡牛粪,我们几个人有意不带干粮,比赛看谁更经得住饿,吃得起苦,谁行就说明谁的思想更接近工农群众。解放前广大劳动人民吃糠咽菜,是受有钱人的剥削,我们饿肚皮是磨炼意志,意义不同,滋味虽然不好受,却改造了我们的小资产阶级习气。现在我已学会了骑马,放羊赶大车,脱坯,盖房,种土豆;我们这儿冬天取暖有时要用牛粪,这里的牛多,粪自然也多,捡牛粪首先要克服怕脏怕累的思想,还要记得准道路方向。捡起来,一天不能少于八筐,今天捡到第三筐的时候,我试着从西向东捡,可以少走许多冤枉路,但不知是老天爷成心和我们开玩笑,还是因为没遵循毛主席的教导,牛粪竟稀少起来,要知道,西方,代表的资产阶级反动势力,东方代表革命和正义……是东风压倒西风呀,我怎么走歪路了?马上更改了方向,并批判了自己……中午在甘其伯家歇脚的时候忍不住想要碗奶皮子吃,口水一个劲儿地往上涌,平时难道没吃过?甘其伯老婆一丁点请我们吃的意思也没有,她的小儿子反而端着一碗奶皮拌上炒米咯吱咯吱嚼得分外香。小时候想吃冰糖葫芦时有过这种忍不住流口水的感觉,现在我已经是一个思想上要求入党的人了,怎么还能像馋嘴的小孩子?这不是小事,和王杰同志那种“自找苦吃,以苦为乐”的精神相比,差距太大了,我一定要不断改造思想,早一天达到共产党员的标准。
一九六九年九月二十九日记
早上,赶着牛到井边打水。天气格外地冷。野风呼啸滴水成冰。在井边第四次把水桶输送到了井里,手却冻得抓不住绳子。好不容易拽上半桶水,不小心磕碰在井沿上,水洒了一脚,裤腿也湿了。第五桶水打上来后,脚无论如何挪不动了。鞋子已经结结实实冻在了地上,手脚一同用劲,好半天也弄不下来,只得把脚从鞋子里抽出来。四处找不到尖硬的工具,鞋子取不下来,只得穿着薄袜赶上牛车回连里来。路上,口袋里的一本毛主席语录被颠掉在了地上,当时只顾往连里赶,心想,过一会一定回来捡。到连队后,穿了鞋,卸了水,找了一把镐,又赶上牛车,匆匆往井边来,用镐创下冰砖一样的鞋子,再往大水罐里注了十八桶水,累得晕头转向,返连队时,竟然忘了捡那本毛主席语录,吃晚饭时才突然想起,赶紧行动。天黑咕隆咚,持着手电筒在那条路上好一通找,总算没有丢失,一时很有些高兴,但事后一检查自己的思想深处,感到问题很是严重,这是对毛主席他老人家不忠的表现。听一个老乡讲过,两年前他们村子得到一枚毛主席像章,——那时像章还很少,就每人轮流戴一天,一位老贫农不放过这机会,轮到他时,就手捧像章整整坐了一夜。我怎么就没有这样的阶级觉悟呢?我是烈士的儿子,在红旗下长大,虽然受党的教育多年,却没有吃过旧社会的苦。阶级觉悟还不高,今后一定要努力学习劳动人民的思想感情,灵魂深处狠斗私字,做让毛主席放心的好战士。
昨晚刚刚睡熟,我班执勤站岗的战士王辉急急地把我摇醒,道:“津弯方向发现了一颗信号弹。”这是敌情。我召唤全班战士起身穿衣,并迅速到排长住宿的屋前叫醒了她,汇报了情况。五分钟后,章永红排长集合起全排同志在王辉的引导下往事发地的方向奔去。
天黑漆漆的,看不清道路。防止暴露自己,手电筒也不能打。真枪实弹的战备武器早说发,但至今还没有发下,战士们有的扛锨,有的持棍,气氛紧张肃穆,觉得立大功的机会就在眼前了。
十五分钟后到达发事地段。章排长命令五、七班向左方迂回搜索,六、八班自右面围合。我们弯着腰睁大眼睛摸索前进。这儿是一片红柳林,细密的枝条在夜风中响着尖锐的呼啸,里面是敌人藏身的好地方。我们屏息静气,心在胸中狂跳。包围圈越缩越小,最后集中在一处特别浓密的小树丛边。树丛中黑洞洞的无声响。因为没有武器,章排长决定智取,她大声地呼喊:“一排搜索,二排三排警戒。机枪班原地掩护……”
敌特很沉着,树丛中毫无动静。为了打破僵局。章排长命令树丛一侧的几个人打亮手电筒,另一侧的人就可以看清里面的情况了,这是很冒险的行动,亮光一现,目标就暴露在了敌人面前,但,要革命就不能怕流血牺牲,章排长亲自站到打亮光的一面,然而,令人失望的是,里面竟无一人。大家不甘心一齐冲了进去,寻找敌特活动的蛛丝马迹,搜找了半天,什么也没有发现。章排长则在一坨大粪边蹲了下来。她仔细观察后判断道:“粪便是成年人所为,还没有僵硬,此人一定离开不久,一个成年人,深更半夜来这干什么,显然不只是为了方便方便。”排长从容不迫,从地上拾起一方几经折叠的手纸,小心翼翼地展开,说:“解开疑团的钥匙就在这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