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第6页)
“往劳改农场送,总得有个原因吧。”
“那年他所在机关里的一个头头跟他谈,说让他到黄骅县大苏庄农场劳动锻炼一阵子,给了他一封介绍信。老陈一贯表里如一,这信的内容他也没看,大苏庄农场的领导人阅信后当即宣布来此劳动教养的纪律,他才知道自己成了劳改犯……老陈这人,怎么说呢,脾性太直,本来就不被信任,还不知道上下讨着点好。傻透了,全家人都跟着他受罪。”
“可你们毕竟是个圆满的家呀,我还不如你呢。”
话说得挺悲观,情色也呈凄怆状,令她惑然。
“我跟我爱人,噢,跟那女人,历来没有过感情,哼……叫我怎么说呢,那人纯是大棒槌一根,又糊涂又固执,脾气好大,没有个女人样儿。不光对我,对孩子也冷酷无情,一心为自己打算,自私透了。唉,真是倒霉透了,讨了这么个老婆……”
他收起明朗的攻势,心中盘算好了迂回的计划。
“好了,好了,不谈这些了,我们是出来玩的,就痛痛快快地玩,别辜负了大好春光呀!”
他蓦地站立起身,把手伸给了她,攥住她的手后,胶握着,拉起了她。
他的步伐轻快了许多,走在前面,她不远不近地随着。初来时纯净的心境已然破毁,大自然的美景也黯然失色。但是,和煦的日光,徐徐的来风,透明的鸟啼,翠绿的山色,缭绕的云雾,蔚蓝的天空,又渐渐地渐渐地洗涤去她心中的污染,胸臆又不知不觉开朗起来。
闫副局长滔滔不绝地向她介绍着此处奇蜂彼处名胜的根脉传说,九盘山的羊肠小道越走越窄,竟至绝塞。后退则是很陡的滑坡,步子稍不稳就会支持不住身体的平衡跌下深渊。极小心极谨慎极胆怯地挪着回步,真惊出了一身冷汗。总算脱险了,她长舒一口气,而他就势将心跳未平的她揽往怀中,令她哭笑不得。
酒足饭饱,副局长说那边有一处溪潭,水质清澈,不去观望等于虚晃此行。她就跟他走,却怎么也走不到,汗水流得不少,腿脚也有些沉重。绕过一岭,又见一峰,她实在是乏了,副局长也倦意沉沉,但他执意要找到那所谓的“玉渊潭”,与藏在那里的“小龙王”会一会面。歇了一阵儿,又走,走一阵再歇,歇歇走走,总算见到了据说是此山一绝的胜景。水确实清澈,一条长溪自山窝潺潺流来,聚在这葫芦状天然低凹处,形成一方碧池。他捋袖子挽裤脚一番洗涤,她也格外珍惜这好不容易寻找到的幽景佳境,剥鞋去袜,把汗渍渍的双足浸入水中,冰凉甘冽,心花怒放。
不知不觉天光呈出了灰黑的颜色,她担心误了小火车,催他快快往火车站去,他拖泥带水,不紧不慢,在她的一再催促下才启了程。山岭间绕绕转转,小火车开发的时间已经到了,她又气又恼,抱着侥幸的心理,继续往火车站奔,到达后已是六点半钟。晚了,她翘首远眺,忧心忡忡。此处只有这一列专为大兵工厂设置的一天往返一趟的火车,要走只有等明天了。她懊丧地坐在轨木上半天没动弹。
副局长温柔地拍拍她的肩:“木已成舟,发愁又有什么用?老天爷留我们多呆一天,就顺从天意吧。”
她怎么能不发愁呢?丈夫、孩子在等着她的回归,从来没有一夜不回家的先例,家人要担心的。
“明天上班,人们见不到我们怎么办?”她忧郁地说。
“那有什么,随便找个什么理由,有我呢,别担心。”
“别人知道我们到山里来了的。”
“知道又怎么样!”
无可奈何,只有听天由命。
“走吧,找个避风的地方,要挺一夜呢。”
这一夜该如何熬呢?她心有恐悸。
“老天爷愿意让我们玩个彻底,山中的夜色比白天要美,不欣赏欣赏体会体会要遗憾的呢。走,上山去!”
她六神无主地跟他胡乱走,在半山腰停下步子。这儿有一个宽阔的洞。
他情绪饱满地席地而坐,打开背包,取出食物饮料,招呼她共进晚餐。
星星一颗颗蹦上苍穹,月亮也在薄云后面露出了清白的面容。山风渐渐强劲,强劲得让人紧裹着衣服。
“冷吧,进洞避避寒吧。”他说。
她没有动。这深山野谷的景色将她沉稳的思绪轻轻煽动。
局长独自进入山洞里了。默坐片刻,唤她:“快来呀,这里很暖和呢。”
她终于不胜风寒,听从了他的招呼。洞口处有月的光亮幽幽投入,她瞅见副局长盘膝而坐,身上竟有一条棉毯披着,她这才晓得他带来的行包为何这么肥大;她谨慎地贴着洞壁坐下,并没觉得有什么暖和。料想这一夜该是多么难熬,就要去找几抱干柴,再冷了可燃一堆篝火,刚起身,被副局长叫住,她讲了意图,副局长说:“哪里能找到干柴?小心失足掉进山洞,凑合了吧。”
副局长体内的欲火在黑暗中愈发蓬勃,为终于获得这佳妙的意境而激动,他充满柔情地轻声唤她问她:“丽莹,丽莹,冷不冷?”
冷。冷气随着阳光逝去的时间加长而渐重,风也加添了野性。
“来,过来,凑在一起会暖和些的。”男人的语音柔中有颤。
她听到了,但没有动。虽困乏,却也难入梦乡。贴壁而憩,脊梁生寒,不依不靠更难成眠。
他挪蹭至她的近旁,披在身的大棉毯拉展开来像蝙蝠的翅膀:“来,过来,往这儿靠靠。”
她十分张惶,有生以来,除了父亲和丈夫不曾依靠过任何别的男人。她那么清楚地听到他急喘的气息,嗅到他口中的烟味儿,天啊,这是处在怎样的一场梦中呀……
他急不可耐地抓住了她的手,拉拽着。她冷,渴睡,身子就倾了过来。
棉毯的一半搭在了她的背上,接着是二位一体的包裹。他梦寐以求的愿望实现了一半,她已在自己的怀中了,此生最幸福的时刻即要到来……
她的喘息也急促起来,他毕竟是有才华有相貌并不讨人嫌的男人,她的脑海的上空阴云密布,电闪雷鸣,丈夫、孩子,形影幢幢,波浪翻腾。
他搂了她身躯的手,由轻渐重,由松渐紧,唇也隐隐绰绰地贴上了她的脸。她扭转头,躲避着。他没敢特别强制,将内心的激动压抑着,深情地凝视她的眼睛,眼睛像空中两粒晶莹清丽的游星,泊卧在他饥渴的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