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楼(第3页)
单财主一向以家法森严自诩,一旦被别人当面指出短处,立即暴跳如雷,摔了酒杯而去。
他大声叫小蕙出来,对她一边拷打一边审问。小蕙受不住打,吐了实情。单财主特别生气,命令扒去她的衣服,绑在房前的柱子上打。
他又命人把炳文叫来,让他站在跟前看。炳文见小蕙被打得血肉模糊,心痛得捂着脸哭倒在地。单财主边训斥边用鞭子抽炳文,声色俱厉。单财主的夫人再三求情,单财主也不饶恕。之后,让人把炳文锁进厕所后,才进屋去。夫人暗中把小蕙放了,抬到屋里,已经气息奄奄了。小蕙的鲜血浸透了**的席子,一旁的人无不掉泪。
半夜时分,小蕙忽然翻身起来,凄声喊道:“我死了,一定变成恶鬼报复那个读书的小人!”说罢,她扯着嗓子嚎叫了几声就毙了命,家中上下人人悲哀。康生听后心里很不自在,找个理由辞去教师回家乡了。
从此之后,康生每想起小蕙,便汗流浃背。
时近初夏,一天夜里,康生在灯下读书,他母亲李氏是李伯瑟的姑母,亲手给他做了一碗鱼羹,往书房里送去。
走到窗下,她猛然看见一个光着身子的女人,浑身是血地站在那里。李氏吓得大叫起来,倒在了地上,那女人立刻不见了。康生出来扶母亲回屋,问:“母亲,你因为什么吓成这样?”
母亲就把自己看见的事情都告诉了他,康生听后大惊失色。
母亲说:“这房子是凶宅,不能再住了。况且眼看你就要考举人了,我们不如进省城到舅舅家暂时住住,如果中举了,我们另外再找房子住也行。”康生同意了,立刻雇船进省城去,寄住在李伯瑟家中。
当时,李伯瑟也因为要考举人,在贡院旁边的寺庙里温习功课。康生到后,两个人就住在了一起。
一天,闲聊时,李伯瑟忽然问康生:“你的同乡有一个叫单炳文的吗?你同他相识吗?”
康生说:“他是小弟的学生,大哥怎么问起他来了?”
李伯瑟说:“我很早就佩服他的才学,昨天又从朋友手里得到一篇他的《惨魂篇》,真是从屈原、宋玉那里采来的珠玉般的语言呀!琢磨他的文辞,里边似乎藏着很深的恨,没想到他竟是老弟的高徒啊。”于是,拿出一张纸给康生看。那词是这样的:
夜漫漫而辗转反侧啊,心像燃烧而咚咚跳。痛惜那幽兰过早地死去啊,哀悼那芳香的蕙草提前凋零。为什么恶草到处滋生啊,伤害了小苗不分好坏?想要彻底清除它啊,皂荚扎脚荆棘刺手。求求田中的老农借把锄头铁锹啊,网罩着头钳子夹着口!希望同美人见上一面啊,白条鱼神给托了一个梦。从暗地里出来举目远望啊,看见了蓬草掩盖了坟茔。嘤嘤的声音是那样的悲哀,秋风未来已经听见。魂灵儿飘忽着要离开坟墓啊,还像老鼠那样胆小迟疑。徘徊着,犹豫着啊,再也不像从前娇媚!频频地擦眼睛仔细观瞧啊,白费心思却是鬼怪!怎想到绸缎衣服变成了蝴蝶啊,赤身露体!悲哀那冰玉之姿消亡了啊,重重叠叠乱七八糟。小奴家命薄可哀啊,都是因为公子的缘故。先生你独自活着有欢乐吗?怎不想想这个痛苦?诉说也白搭。魂灵啊归来吧,不要再踌躇徘徊。我将要同你在一个坟里啊,心如磐石坚可是力量如薄棉!
康生看罢这篇赋后,口中连连道:“炳文你这不是赋《角弓》之诗吗?小蕙你的哀怨不是同《终风》之诗一样吗?我实在负不起责任啊!”
李伯瑟说:“敢问一句,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呀?”
康生把事情原委全说了给他听,并说:“小弟听说佛家有忏悔的说法,待考完试,请大哥给我设一个道场追悼一番,可以不?”
李伯瑟听了他的话,悚然汗下,呆坐了许久,才叹息着说:“老弟你不自责,还诿过于他人,难道想铸成大错吗?”于是,两人不欢而散。
不久,科考开始,哥俩恰巧在同一个考区。当天夜里,考场内的人都听到了女人的哭声,人们深以为怪。只有康生哭丧着脸,不吃不喝。
第二天夜里,李伯瑟文章刚作完,还要打个盹,忽然听见屋外人声往来不绝,都说出了大怪事。李伯瑟立即掀起帘子出来,看见康生的小房间外边人围着如同墙一般,心说不好,急忙挤进了人群。
只见康生光着身子坐在房檐底下,直勾勾地瞪着眼睛,大喊道:“单廷献的时候还没到,先放开他;今天先把这个贼子的舌头豁开,再去对证。”说罢,用手抠自己的舌头,使劲拔出嘴来,足有四五寸长,血流到嘴角外边。李伯瑟使劲去拉康生,康生的手指甲已抠进了舌根,牢牢地拽不出来。等考官们闻讯赶来时,舌头已经连根拔出,康生昏倒在地上,不一会儿就死了。
李伯瑟不忍心把康生从前的劣行讲出去,第二天出考场时,把尸首领走了。
这次考试,李伯瑟考中了举人。后来,进京考进士。他和我的交情最好,经常听他说起这件事。炳文写完《惨魂篇》之后,过了半年也死了。他是不是要同小蕙去完结那段未了的姻缘呢?又听人说,有人把这件事给单财主传去了,单财主一笑了之,仍旧残暴如故。
兰岩评论道:把两个人置于死地,罪过能逃得了吗?康生因为小小的怨恨就萌生了嫉妒之心,拔掉舌头而死,结局也够惨的了。炳文因才能招来怨恨,也是他无从料到的。唯独可怜的小蕙,无辜惨死,真是不幸啊!
严十三说过一个江浙考生的故事。
有个人考进士时,与他同考场的一个举人是江浙地方的人。这天夜里他偶然出去上厕所,回来时,他看见自己住的那间小屋里的帘子上有个模模糊糊的人影,心里很害怕,便转悠来转悠去,不敢进屋。
于是他到门房问值班的老兵:“你知道是什么人到我的房间里去了吗?”
老兵说:“我不知道他是谁,想必是先生的熟人吧!”
举人说:“那劳烦你去替我看一下,是什么样的人,快来告诉我。”
老兵同意了,就暗中从帘缝偷瞧,很久才来报告:“那个人背着灯挺直腰板坐着,有四十多岁,瘦瘦的,黄脸膛儿,短短的黑胡子,没有什么出奇的地方。只是鬓角旁边、毡帽底下斜插一根红漆竹筷子,不知干啥用的。”
举人听后,突然吃惊地狂叫,一边喊一边跑:“有鬼啊!有鬼啊!”老兵追着问他:“你这是怎么了?”他只是蹲在栅栏边,拼命摆手摇头,不敢回屋里去。老兵报告了官长。官长询问这个人时,他只管掉泪,不说话。
人们又到举人的小房间去看,哪有什么鬼,早已不知何处去了。官长担心再发生问题,派人守着这个举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