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第2页)
在成年人的世界里跌跌撞撞,挫折失意有过,心灰意冷也有过,小时候以为人生是踏歌而行,后来才明白其实脚下踏着的是利刃和刀锋。每当这时,楚格总会想起那些在木棉树下分享明信片和五花八门的卡通贴纸的时光。
“她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们无话不说,知道彼此所有丢脸的事,就算生理期把对方的床单弄脏了也不会羞愧……或许你不懂对于女孩子来说这意味着什么。好些年前她有次失恋,在我那儿住了一个多月不愿意见别人,每天丧着脸说自己再也不会爱了。我和她说,没关系,等我们老了可以一起去住养老院,如果遇到坏心眼的护工,还能互相照应……”
说起那些陈年往事,又想到那天见到桑田和宋书寒亲昵的样子,楚格浮起一个冷淡的笑。桑田有着源源不断的爱的能力,她善于爱人,更善于爱自己,哪怕到了八十岁她也不会沦落到要和自己一起去住养老院。
从商店出来,他们才知道外面下雨了,空气中夹杂着潮湿的清香和一种肃杀的味道。
苏迟看了看灰色的天空,他已经黔驴技穷,再也想不出其他的活动安排,加上这不识趣的天气,送楚格回家似乎成了唯一的选择。
就在下一秒,他听到了难以置信的话,楚格说:“我们去你家吧。”
他转过头来看向楚格,没说话可又分明在问“你确定吗”,得到的却是她更坚定的语气:“我们去你家吧,你不是一个人住吗?”
楚格的面孔发烫,那团火焰在她胸腔里烧了这么多日夜,终于一发不可收地烧到脸上,她没有察觉到自己一边嘴角以几乎不可见的幅度微微挑起,形成了一种挑衅般的神情。说不清缘由的燥热,她不知道自己是因为苏迟的拖延而迁怒于桑田,还是因为桑田那刺眼的幸福而迁怒于苏迟,总之她今天一定要把自己从困窘中解救出来。
整个世界好像只剩下雨的声音,片刻后,苏迟的声音从雨幕后传来。
“好啊。”他不动声色地说。
从大树美术馆到苏迟家的路上,他们一句话也没说。虽然楚格完全清楚接下去大概率会发生什么,并且这正是她的目
的,可还是不由自主地紧张到牙齿打战,细碎的摩擦声传至耳膜像悲壮的战歌。
苏迟家小区的电梯和她住的那栋大厦的电梯很不一样,过度的宽敞,还有种冷冰冰的干净,每层都要单独刷门禁,四面包的镜子上没有一个指纹、一点儿污垢。楚格垂着头,心像被鞭子抽打的陀螺。她不是轻易自卑的性格,可这一刻还是不可避免地被落差给刺痛了。
事到临头,她有一瞬间后悔自己的大胆和强势,好像是自己胁迫了苏迟似的。而他也看穿了一切——在出电梯的时候,他牵住了她的手。
苏迟家里没有客用拖鞋,楚格只好把鞋子脱在玄关,穿着袜子径直走进屋内。豆包听到陌生人的声音,警觉性顿时提至最高,闪电一般窜到了阳台的窗帘背后躲起来,还不忘藏好尾巴。
“会不会把它吓坏?”楚格有些内疚地问。
苏迟没有回答,而是从身后抱住了她,一时间他们都不敢动弹,仿佛在静默中最后一次试探对方真正的用意。楚格转回身体,将脸埋进了印度蓝的怀抱里轻轻地摩挲着,她又闻到了在公园的那个下午第一次闻到的洁净的香味,她被自己呼出来的气狠狠地灼伤了。
“苏迟啊,苏迟。”她一遍一遍咀嚼着他的名字,眼眶发
烫,鼻头酸涩。
这时她已经知道,即使再过许多年,她还是会记得这个下着瓢泼大雨的下午。时间会验证这件事并证明她的预感是对的。
苏迟的床单和枕套都是深蓝色,在雨天的下午五点半的光线中,它成了这个星球上最小的海。他们的衣服杂乱地扔在地上,她的驼色卫衣和牛仔裤、她的发夹、脚腕处绣着粉色小兔子的袜子,他的衬衣和灰色长裤全都搅在一起。
说不清是不想惊吓到豆包,还是不想被豆包打扰他们,苏迟反手将卧室门锁上了。
窗外狂风大作,雨水把窗户玻璃打得噼啪作响,听上去随时会碎裂。他们一时在海面浮沉,一时又潜入深海焚火,所有的感官都被开启,触角无限地蔓延。她的长发是水草,每一处关节都是绚丽的珊瑚,每一根脚趾都像一座遥远的灯塔明明灭灭,每一个细胞都仿佛有了自主的生命,海浪将他们卷入海底又送上浪尖。身体远比语言要诚实上千倍、上万倍,她抚摩着他的后颈,静静地想,人说出来的话会有欺骗性,但皮肤的温度不会骗人。
他轻轻地咬着她肩膀上那块凸起的骨头,她的指甲深深地抠在他背上的皮肤里,恨不得要掐出血来。
轻微的雾气自眼底生起,她感到自己在被剥离、被占据,
同时也在拼命地撷取。这是最**直白也最奢侈的抵死相见,是冷淡的青灰色的欲和炽烈的橙红的爱混杂而成的绚烂和迷离的色彩。
自从和苏迟认识以来,这个人带给她的冰雪般的寂寞,都融化在这片海洋里。
“苏迟啊,苏迟。”她吟诵着他的名字,用来替代她真正想说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