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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小的田野(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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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小的田野

从成都飞往稻城的航班,靠右边的舷窗可以眺望四姑娘山幺妹峰、格聂峰;坐左边,则可以眺望贡嘎群峰。

达到巡航高度后,世界宛如一张巨型的卫星地图在机翼下展开。俯瞰成都盆地已是一片云海,天空变成沸腾的雪原,呈坚实无比的固态。摄人心魄,摄人心魄……脑中只有这四个字,反复回响。

航线前方,贡嘎山系仿佛群岛般,在一望无际的云海上露出小小的尖儿。飞行如舟,似乎正驶向新大陆。我成了天空中的哥伦布,正眺望着云上的亚特兰蒂斯。机舱中不时响起咔嚓声,听见一些低声惊叹:天哪。

快要落地之前,机翼掠过海子山上的无数湖泊,耀眼得就像破碎的镜子,大大小小散落一地。当时的我并不能想到,这恢宏的起点之后,等待我的将是什么。

飞机落地后,十米内扫了三次码,没想到同伴的行程码带有星号,当场被拦住,差点就要送去隔离。她连机场都没出,就买了回去的机票,原地遣返了。折腾半天,我一个人垂头丧气走出来,外面的出租车已经走光,只剩最后一辆。司机的二维码收款牌,名字叫“人不狠,站不稳”。也没有选择,只好上车。

一路上阳光以苍黄一统天地。一座座藏式大宅门窗紧闭,看起来空无一人。车程足足还有两百公里,路上偶有暗冰,很危险,我怕司机犯困,没话找话跟他唠嗑。

“拼车一人一百,包车四百,”“人不狠,站不稳”反复强调,“绝对是公道价格,不信你问,我这是正规车子,没有乱喊价——你怎么这么晚才出来?都没有人了。”

我道出原委,司机颇为同情:“这么倒霉啊?第一次来?”

“不是。上次来是二十年前了。”

“那么久啊,你那时候还小吧?”

“是啊,还在上学。”

“那你现在毕业了吗?”

“谢谢啊,都失业了。”

二十年前的这里是什么样子,司机也想不起来了。那是我初中毕业的暑假,和母亲一起旅行。从红原、八美、丹巴,一路绕到了稻城,感觉花了一个世纪。抵达的时候是一个阴天,8月的稻城天青欲雨,阴云低垂,大地是活生生的《西藏组画》里那种厚重,油彩一层又一层覆盖,慢慢干燥,凝固。

住进小破旅馆,第一件事是租军大衣,第二件事是打开水。母亲严重高反发作,头疼欲裂,直说“快不行了”,以一种我当时无法理解的难受,坚决要求“天亮马上就走”,于是我们来了一个县城半日游,第二天就离开了。

这一走便是二十年。二十年间,稻城亚丁被开发成景区,机场也建好。我毕业,长大成人,一直写作,到过了不少国家。想来二十年来好像所有事也不过寥寥几笔,忽然就直抵2022年初,一场世纪级的疫情仍在持续。本来打算和老同学一起去稻城亚丁,也没想到现在落得只剩下我。

两个小时后,我到了景区门口。下车前向司机付了四百,虽然合理,但真心肉疼,毕竟比机票加基建燃油还贵。时间是下午两点半,景区大门空无一人,检疫员坐在门口聚精会神玩游戏,眼皮都没有抬:“扫码,扫码,登记一下。”

进入售票大厅,气势磅礴,空无一人,唯一一名工作人员哄着小孩玩手机,抖音的聒噪响彻大厅。

“你好,一张门票。”

“我跟你说,你现在进去来不及了,现在啊,你看,现在两点十五,你要等四十五分钟,三点才发车,车要坐一个小时,到了就四点了;四点,你要去这边还有三公里……要走很久哈!最后一班车五点……”她语气冷硬而不耐烦,让我心情很坏。

大下午的,这才两点半,都到了景区门口了,不进去还能干吗?我说:“我要买票。”

“你确定?”

“确定。”

“那我跟你说啊,你千万要记着最后一班车五点,错过了就没有了……你一下车就先去这边,再去那边——”

“什么这边那边,我怎么知道你说的哪边,我就走短线,随便看看。”

“你看你又不听我说完,到时候又不知道——”

“——好了,多少钱?”

“一百八。”

“微信可以吗?”

“网络坏了,只收现金,提款机在外面,出门左转。”

“……”

我窝着火,去取钱,又回来。终于,一张票从窗口甩了出来:“出门,上坡,从有‘稻城亚丁’四个字的地方坐车,大巴车要等四十五分钟啊!四十五分钟啊!别说我没告诉你啊!”

“……”

走出售票厅,好长一段干巴巴的上坡路,一步一喘,走得心里直叹气。抵达最后一道又长又陡的电动扶梯,我几乎不抱希望地站上去,果然,电梯一动不动。

我气得大喊一声,喊完也只能老老实实爬上去。爬到检票口,人一副“你这不是来耽误我们下班吗”的表情,爱理不理,重复抱怨着:“你来不及了,来不及了。”

我心想,票都买了,才两点过,您这是让我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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