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游记快（第3页）

南城外又有王氏园，其地长于东西，短于南北，盖北紧背城，南则临湖故也。既限于地，颇难位置，而观其结构，作重台叠馆之法。重台者，屋上作月台为庭院，叠石栽花于上，使游人不知脚下有屋。盖上叠石者则下实，上庭院者则下虚，故花木仍得地气而生也。叠馆者，楼上作轩，轩上再作平台。上下盘折，重叠四层，且有小池，水不漏泄，竟莫测其何虚何实。其立脚（92）全用砖石为之，承重处仿照西洋立柱法。幸面对南湖，目无所阻，骋怀游览，胜于平园，真人工之奇绝者也。

武昌黄鹤楼在黄鹄矶上，后拖黄鹄山，俗呼为蛇山。楼有三层，画栋飞檐，倚城屹峙，面临汉江，与汉阳晴川阁相对。余与琢堂冒雪登焉，仰视长空，琼花飞舞，遥指银山玉树，恍如身在瑶台。江中往来小艇，纵横掀播，如浪卷残叶，名利之心至此一冷。壁间题咏甚多，不能记忆，但记楹对有云：『何时黄鹤重来，且共倒金樽，浇洲渚千年芳草；但见白云飞去，更谁吹玉笛，落江城五月梅花。』

黄州赤壁在府城汉川门外，屹立江滨，截然如壁，石皆绛色，故名焉。《水经》谓之赤鼻山，东坡游此作二赋，指为吴、魏交兵处，则非也。壁下已成陆地，上有二赋亭。

遇同乡蔡姓者，蔡子琴与叙宗系，乃其族子也，倩其导游名胜。至府学前之曲江楼，昔张九龄（95）为长史时，赋诗其上。朱子（96）亦有诗曰：『相思欲回首，但上曲江楼。』城上又有雄楚楼，五代时高氏所建。规模雄峻，极目可数百里。绕城傍水，尽植垂杨，小舟**桨往来，颇有画意。荆州府署即关壮缪（97）帅府，仪门内有青石断马槽，相传即赤兔马食槽也。访罗含（98）宅于城西小湖上，不遇，又访宋玉故宅于城北。昔庾信（99）遇侯景之乱，遁归江陵，居宋玉故宅，继改为酒家，今则不可复识矣。

是年大除，雪后极寒，献岁**，无贺年之扰，日惟燃纸炮、放纸鸢、扎纸灯以为乐。既而风传花信（100），雨濯春尘，琢堂诸姬携其少女幼子顺川流而下，敦夫乃重整行装，合帮而走。由樊城登陆，直赴潼关。由河南阌乡县西出函谷关，有『紫气东来』四字，即老子乘青牛所过之地（101）。两山夹道，仅容二马并行，约十里即潼关。左背峭壁，右临黄河，关在山河之间，扼喉而起，重楼垒垛，极其雄峻。而车马寂然，人烟亦稀。昌黎诗曰『日照潼关四扇开』（102），殆亦言其冷落耶？

城中观察之下，仅一别驾（103）。道署紧靠北城，后有园圃，横长约三亩。东西凿两池，水从西南墙外而入，东流至两池间，支分三道：一向南至大厨房，以供日用；一向东，入东池；一向北折西，由石螭（104）口中喷入西池，绕至西北，设闸泄泻，由城脚转北，穿窦而出，直下黄河，日夜环流，殊清人耳。竹树荫浓，仰不见天。西池中有亭，藕花绕左右。东有面南书室三间，庭有葡萄架，下设方石，可弈可饮，以外皆菊畦。西有面东轩屋三间，坐其中可听流水声。轩南有小门可通内室。轩北窗下另凿小池，池之北有小庙，祀花神。园正中筑三层楼一座，紧靠北城，高与城齐，俯视城外即黄河也。河之北，山如屏列，已属山西界。真洋洋大观也！

余居园南，屋如舟式。庭有土山，上有小亭，登之可览园中之概，绿荫四合，夏无暑气。琢堂为余颜其斋曰『不系之舟』。此余幕游以来第一好居室也。土山之间，艺菊数十种，惜未及含葩，而琢堂调山左廉访矣。眷属移寓潼川书院，余亦随往院中居焉。

十月初，琢堂自山东专人来接眷属。遂出潼关，由河南入鲁。

山东济南府城内，西有大明湖，其中有历下亭、水香亭诸胜。夏月柳荫浓处，菡萏（108）香来，载酒泛舟，极有幽趣。余冬日往视，但见衰柳寒烟，一水茫茫而已。趵突泉为济南七十二泉之冠，泉分三眼，从地底怒涌突起，势如胜沸。凡泉皆从上而下，此独从下而上，亦一奇也。池上有楼，供吕祖（109）像，游者多于此品茶焉。明年二月，余就馆莱阳。至丁卯秋，琢堂降官翰林，余亦入都。所谓登州海市（110），竟无从一见。

（1）宿儒：亦作『夙儒』，学问深、修养高的儒士。

（2）巨鳞：大鱼。

（3）唼（shà）食：吞食。唼，咬，吃。

（4）拳石：指园林假山、小石块。

（5）尽态极妍：竭力表现美好的姿容和妩媚的表情。态，美好的姿容。妍，妩媚的表情。

（6）抉：撬出，挖出。

（7）屠门之嚼：食肉。

（8）衲子：出家人。因其着百衲衣，故称。

（9）香积厨：僧家的厨房。

（10）交睫：合眼。

（11）习幕：指学习、从事幕业。又称学幕。

（12）直谅不阿：指人的性格刚直坦诚。

（13）结庐：构筑房舍。

（14）酒榼（kē）：古代的贮酒器，类似木盒，可提挈，方便携带。

（15）胥门：城门名。即今苏州市城西门，相传为伍子胥所建。

（16）循良：善良。

（17）薜荔（bìlì）：植物名。又称木莲，常绿藤本，蔓生，叶椭圆形，花极小，隐于花托内。果实富胶汁，可制凉粉，有解暑作用。

（18）莓苔：青苔。

（19）徐俟斋：徐枋，字昭发，号俟斋。江苏吴县（1995年已撤销）人。明末清初诗人、书画家。崇祯十五年举人，入清不仕，隐居于天平山麓。

（20）盘郁：高大繁盛貌。

（21）开樽：举杯饮酒。

（22）堪舆：查看风水。

（23）马嵬之祸：公元756年，即安史之乱爆发后第二年，唐玄宗逃至马嵬驿，随行将士处死宰相杨国忠，并逼迫杨玉环自尽，史称『马嵬驿兵变』。此处意指杨玉环虽胖，却非福相。

（25）触目：显眼，引人注目。此处指突兀。

（26）璎珞（yīngluò）：用珠玉串成戴在颈项上的饰物。

（27）欧阳文忠：欧阳修，谥号文忠，世称欧阳文忠公。

（28）点缀：凑数，应景。

（29）『画栋雕甍（méng）』……『锦步障』：极言建筑布置之奢华。画栋雕甍：指有彩绘装饰的十分华丽的房屋。甍，屋脊；栋，支柱。锦步障：相传西晋富豪石崇出门，沿路两侧用锦缎布匹遮拦，形成甬道。

（30）佞佛：信佛。

（31）洵：通『恂』，确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