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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代人全身轻松(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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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代人全身轻松

1

房间的光线很暗,留下阴影,金色和棕色交错。

康康看着自己的手,血管凸起,这代表血流充分,她用这只手轻敲自己的太阳穴,节奏和墙上钟表一致,这使房间里显得更安静,四周就像平静的水面。

微信里,陈俊的好友申请就是这个时候出现的。“叮”的一声。少数时候,康康会把手机调成铃声模式,多数时候是静音。

康康点了同意,又用口水润了一下嘴唇,好像同意是从嘴里发出来一样。无论谁,她都会点同意。为什么不呢?

“我叫陈俊。”对方闪了一下,“我看过你的小说。”至于陈俊是怎么知道自己的,这不重要;是怎么联系到自己的,这也不重要。

他的头像是一块瓷砖,不是纯白,是灰色,三十度或者四十度灰,给人一种沉静安宁的感觉,他说的“我看过你的小说”让康康觉得一阵晕眩,她发誓这是她最近一段时间看过的最悲惨、最怪异、最糟糕的一句话。

写东西对康康来说,除了可以打发时间,就没什么作用了。人生有三万天,不是一下就能打发完的。很多人说,写作是逃避生活的一种方式,康康想,那简直就是逃避生活的所有方式里最坏的一种。

“每个女人都应该有一本自己的长篇小说,如果你刚好是一个会写小说的人,尤其还不算是一个长得很丑的女人。”这是一部分人对康康的期待。她只写过十几篇短篇小说,当然这可以说明她经受的东西还太少,应该更多一点。

迄今为止,她没有写过长篇小说,因为那并不能让她打发更多的时间。

她开始安慰自己,活着就是为了写一部小说吗?生活中所有的爱恨情仇都是为了这么一部小说吗?她没有仇恨,有的爱有的不爱,有的情多有的情少,但是她为了比较严谨地描述仇恨,便抽了一根烟。她什么烟都抽,什么酒都喝。这么多年,康康相信自己什么都没搞明白过。

她用力吸着烟,不停地摇头。

康康三十五岁,明年就是本命年,她不相信本命年,但“本命年”这三个字就在那里,就像山和水一样在那里。你不能直接从三十五岁到三十七岁。三十四岁的时候,康康正忙着办理离婚。那么多年的婚姻中,他们夫妻俩都没来得及有一个孩子。他们的分开,可不是因为七年之痒。

她把烟剩下的部分捻灭在一个小碗里,如今一个人住在外面,连一个烟灰缸都不需要了。有时候,她会直接扔在水池里或者马桶里。

这是她从家里第三次搬出来,她搬出来两次,又搬回去两次,如果不是前夫同意离婚,大概她还会搬回去第三次、第四次、第一万次、第一万零一次……

康康走到洗手间,看到镜子上有一块污渍,她拿起抹布擦了擦,待镜子上的水痕消失,她看见镜子里面的人的一些神情转瞬即逝。偶尔会有一两个读者问如何理解婚姻和爱情,康康掏了掏耳朵,她感觉有时候读者比作者还疯狂。

她又洗了把脸,重新看自己,朝镜子点了点头。她觉得自己还不太老。看上去圆而虚弱,给人一种运气不佳的感觉。当然,如果稍加留意,也许还会被一些男人追逐,那些男人或者已经不年轻了,又或者十分年轻。康康想到这儿的时候,觉得十分凄凉,洗手间就像一片平原,而自己是整片平原上最理智、最苦涩的一个生命体。

“人不应该靠消费自己而活着。”康康忽然想到这么一个道理。她不懂那些消费自己以及爱情经历的女作家要干什么,也许从一个客观的角度来看更好。活了三十五年,坦率而言,康康最缺乏的,大概就是“客观”了。她忽然想到自己曾经写过的那些短篇小说——连爱情都没有消费,准确地说,是消费了一些编的爱情吧。

钟表响了一下。她觉得自己毫无竞争力。北京没有下雪,网上说北京今年不会下雪。康康现在很怕网上说的,因为连下雪这件事都没了,连想都不让想了。不久前,她从家里搬了出来,拿了属于自己的所有银行卡,和一个整点会报时的钟表。她这样想的时候,钟表又“咚”地响了一声,给人一种仪式感。

1997年,在纽约上映过一部反消费主义的话剧,男男女女在舞台上只有一个动作——消费,也就是购物。忽然出现一个拿枪的人,他将这些男男女女杀了。

康康有一张从来没用过的工资卡、一张储蓄卡、一张国内的信用卡,还有一张国外的信用卡。除此之外,就是住房公积金卡了。这不能算是一无所有,简直就是百万富翁。她想到一个公众人物曾经说过一句话,大意是:“我什么都有,但是我竟然这么痛苦。”

她闭上眼睛,想去计划自己未来要写的长篇,也只是这么想一想,眼下的生活中还有不少琐碎的事情需要操心。楼下忽然传来一阵刹车声,她不敢睁眼去看,她觉得眼睛睁不开。

离婚之后,康康一直有失眠症,失眠的坏处是不可以再做梦了,就像海浪一样将自己卷着,然后再击碎。想到这些,她才睁开眼睛走到窗口,从窗口可以看见切出的一小片天空和一点光线。

康康抽了一根烟,她已经在水池旁边抽了两根,又在马桶旁边抽了两根。往楼下看了看,总觉得有什么东西被自己错过了。

重新拿起手机的时候,陈俊已经说了很多话,不能叫说话,大多是一些自言自语。

他说:“我能不能快递一本我的小说给你呢?”

康康不知道应该给陌生人回点什么,然后她就回了个“好”字,连句号都没有。

他还说了不少,康康没有记住。

几天之后,康康收到一个包裹,是一部小说。

小说是陈俊自己打印的,最后一页还写上了自己的联系方式。封面是一幅线条画,但看不出画的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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