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小张老师的眼泪(第3页)
我又瞅了跪在地上的孙晶一眼,然后用鼻子哼了一声,摔上门,扬长而去。
出了丈母娘家的大门,走在路上,一阵风吹来我的头脑似乎才有些清醒,隐约预感到刚才的行为有些冲动,脑海里闪现出李和平满脸是血趴在地上呻吟的样子,虽然心里面感觉很过瘾,但我想他这次无论如何也不会善罢甘休的,可事到如今我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了,我的人生原则就是,人活一世就要图个痛快,宁可被人当面一棒子打死,也不要背地里憋屈死。
我说:“是的,刚才在前丈母娘家恰好碰到给我戴绿帽子的那个孙子了,跟我吹鼻子瞪眼的,老子看他气不顺,就把他给揍了。”孙军说:“我就说嘛,你老弟不会平白无故打人的,奶奶的,那报案的人可没说你打的是情敌,这样一来就好办了,可以划定为典型的民事纠纷,要不你过来一趟吧,取个笔录,走走形式。”我说:“我不去,你看着办吧,咋处理都行。”孙军说:“别跟我耍大爷,你不来我咋处理,我派车接你还不行吗。”我一想也是,形式还是得走的,也别太为难了兄弟,便说:“好吧,那你派车过来接我吧。”
到了铁南派出所,孙军正在所长室等着我,看我进来了,他连屁股都没抬,直接从抽屉里拽出一包软中华甩给我,嘴里说道:“你小子行啊,连副局长都敢打,这下过瘾了吧,你把那小子打得不轻,现在已经住院了,这下你的麻烦可大了。”我接过香烟,拆开一支点着,深吸了一口,吐出一个大大的烟圈,嘴里说道:“妈的,随他去,杀他的心都有,没打死他算便宜他了。”孙军窝在沙发里看我一眼,扑哧一下乐了,说道:你说得对,揍他也不多,就这种混蛋你不教训他,他以为自己多了不起呢。”孙军往前探了探身子,“来吧,咱还是研究一下笔录怎么取,你自己把过程简单说说,然后咱们合计一个稳妥的方法。”我说:“这有什么好研究的,你就写我去丈母娘家办事,恰好碰到情敌在,我们言语不和,就动起手来,很简单的事情。”孙军说:“那也要写谁先动手的啊?”我瞪了他一眼说:“你傻啊,就写互相谁也不服谁,一起动的手,然后在打斗的过程中互有损伤。”孙军咂咂嘴说:“你的伤呢,看你好好的,毫发未损,这不是睁着眼睛说瞎话吗?”我指了指心口处说:“我这受的都是内伤,你根本看不着。”孙军听了,哈哈大笑起来,一个劲地嘀咕说:“有道理,有道理……那就按你说的这么办。”然后他打了个电话,叫来了两个民警,按照我说的取了笔录,之后我按上手印算是完事。
取完笔录之后,我刚要走,孙军却叫住我,善意地提醒道:“我这边倒没啥事,不过那小子现在还在医院躺着呢,我派人过去看了,都是皮外伤,没啥大事,但你也要防备点,免得他使出什么阴招来。”我说:“我知道了,谢谢你啊,老哥。”孙军拍拍我的肩膀:“说啥呢,都是自己家的事情,跟我这么客气干啥。”
来不及细想什么,我赶紧回到了局里,先到唐主任的办公室打探虚实,唐主任对我说:“局长的脸色很难看,一会儿你说话注意点,别太较真了。”我说:“知道了。”然后径直来到局长办公室,先在门口停了停,平静了一下情绪,然后敲开了局长办公室的门。王局长办公室此刻正有人,他看到是我,瞪了我一眼说:“你先等一下。”然后和那人低头把事情交待清楚,那人退了出去。王局长这才从座位上站起来,示意我把门关好,然后抬起头看了我一眼说:“你是怎么搞的,咋还把财政局的李局长给打了?”王局长平时就严厉万分、不苟言笑,再加上长得人高马大,跟个铁塔似的,大家都很敬畏他。我一看他眉头紧锁、严肃万分的样子,心里越发没底。我说:“王局长,你不知道,我和这个姓李的早有宿怨,我前妻就是被他撬走的,这次在丈母娘家碰到他,两句话不和就动起手来。”然后我就把事情的经过原原本本地学说了一遍。王局长听后,眉头锁得更紧了:“哦,原来是这么回事,我就说嘛,你怎么会平白无故把他揍了一顿,关于你的事情我倒是听说过一些,这么说来揍他也是应该的了。”王局长将头调转过来,问我道:“他伤得重不重?听说还在医院躺着呢。”我说:“好像不重,孙军他们已经派人去看了,应该没什么大碍。”王局长说:“伤得不重就好,如果真把他打坏了,这事情你还真脱不了干系,保不准会被追究刑责。”然后王局长点着一根烟,嘴里骂道,“妈的,做了这种事情还不知羞耻地打电话来让我开除你,最他妈的看不起这种人了,竟然指挥起我来了。”然后,王局长又看了我一眼说:“你回去吧,以后做事情多用用脑子,别动不动就冲动得不行,回头我让唐主任处理这件事情,大不了给你个警告处分,你要有思想准备。”我听局长这么一说,心里真是千恩万谢,感激极了,赶紧给他鞠了一躬,说道:“谢谢你了局长,如果没什么事,那我先回去了。”王局长点点头,目送我出了局长办公室。
我在公安局干了这么多年,岂能不知道其中的利害关系。事已至此,那份伤害鉴定已经成了最关键的一个环节。我知道这件事情马虎不得,赶紧提前在各个环节做好了工作。当李和平拿着医院开的证明找到派出所时,派出所的人直接告诉他,医院开的证明不好使,必须有公安部门法医鉴定中心开出的鉴定才起作用。于是,李和平又回过头来找到局法医鉴定中心,要求开伤害证明,为了能开出证明,李和平煞费苦心,甚至给法医鉴定中心的几个人塞了红包,但是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我已经提前打了招呼,而且有时候,有钱并不一定在哪儿都好使。后来法医鉴定中心的王主任给我打来电话说:“那孙子以为钱能通天呢,非要我给他开轻伤证明,我没吃他那套,硬是给他下了一个轻微伤的结论。”我说:“行,还是你够哥们儿。”王主任也许是向我卖人情,小声对我说道:“不过,哥们儿你下手也够狠的了,你看那家伙都被你打得鼻青脸肿了,给他下个轻伤的结论也不过分哦。”我说:“少来这套,改天请你吃饭还不行吗。”我就听到电话那边嘿嘿地一阵傻笑。
李和平显然没有想到在公安部门处处受挫,折腾一通下来,已经是筋疲力尽。但是他的面子已经甩出去了,如果就这样不了了之,显得很下不来台。他看用这几个手段都不管用,索性抛出了最后一招,就是要去法院告我,让我赔付医疗费,而且狮子大开口,张口就要两万元。我他妈的上哪儿给他弄两万元去,即便是有也不会给他。然而李和平哪会甘心,三天两头去我们公安局给相关领导施压,还赖着不走,跟我们局长说一些不着边的话。后来还是政治处的唐主任出来做我的工作,他说:“事已至此,就给他个台阶下吧,花点钱息事宁人算了,况且他确实住院花了不少钱,于情于理这医药费都应该由你承担。”我说:“那也不能张口就要两万元啊,这不是讹人吗?”唐主任点点头说:“嗯,两万元是多了点,回头我跟他唠唠,医药费咱赔给他,别的咱们不管。”
后来,唐主任传话过去,说是只赔付医疗费给他,至于什么精神损害赔偿就算啦。刚开始李和平不同意,不同意就拖着吧,事情又过了数日,李和平看这样拖下去也不是个办法,万般无奈之下只得勉强同意了,不过附加了一个条件,那就是要求公安局一定得给我一个处分才行。最终在唐主任的调和下,局里象征性地给了我一个警告处分,我赔了5000元医药费算是了事。
不过冷静下来之后,我也得到了一点教训,幸亏那天没把李和平打坏,如果真的把他打折个胳膊或者断个腿,保不准会负刑事责任,那时候我一旦被关进去,妞妞怎么办?她那么小,日后的生活由谁来照顾?看来以后做事情,还真不能太冲动,凡事应该三思而后行才对。
日子又恢复了以往的平静。
我又回到了自己三点一线的生活之中,每天在家、孩子的学校、单位之间忙碌。打人事件之后,除了李和平外,丈母娘那边倒也没什么动静,我想可能是我临走之前对她说的那句话起了作用,我说如果她再来找我的茬,那我就灭了她全家。是的,这个世界谁不怕死呢?尤其像丈母娘这种人,别看她平时咋咋呼呼的,一到关键时候,比谁都怕死。而且,我想她还是了解我的脾气禀性的,知道我一旦被逼急了,就如那发狂的野兽,什么事情都能干得出来。
倒是小张老师有些日子没有和我联系了,据说那天晚上她被雨淋了之后就病了,我本想去看看她,但是思前想后还是觉得有些唐突,这样明目张胆地过去,显然她的家人不会欢迎我的。思虑再三,我还是先往她的家里打了电话,是她的母亲接的,我委婉地表达了想要看看她的意思,没想到却被她的母亲断然拒绝了,她说:“菲菲没有什么大碍,你来了反倒会让她的情绪不稳定。”我说:“那好吧,那我就不去了,你让她多保重身体。”说完,我心情郁闷地挂掉电话,心想菲菲妈的话还是有一定的道理,首先她们全家都肯定不欢迎我去,其次,即便我去了,也难保真如她所说,会让小张老师的情绪很不稳定,与其这样,不如让她好好休息一段时间吧。
日子一时平静得出奇,我有些不太习惯,总觉得生活中好像少了一点什么,但究竟是什么一时又很难说清。我思考了一下,觉得可能是因为没有了小张老师而不大适应,但想想又似乎不是,其实我一直都希望她回归家庭的。我也不知道这究竟是怎么了,总之心慌得很,乱乱的,像是很没有着落的那种感觉。
实在日子难以打发,我就尽可能多的陪妞妞在一起,看着她快乐地蹦跳打闹,跟她一起做游戏,这是一个相对有趣的过程,这个过程会让我的心里很平静。我看着妞妞天真无邪的样子,真希望她快快地长大,哪怕我迅速地苍老也不在乎,因为这就是我的人生使命。
小张老师终于在一天下午来找我了,她见到我之后告诉我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她决定要和那个市委的秘书来往了。她说:“嘉明,我不想再让爸爸妈妈为我操心,这段时间我想了很多,爸爸妈妈养我这么大不容易,我不能太自私了。”我说:“嗯!你做得对,我们不能完全为了自己活,多想想自己身上所承担的责任,包括要让父母安心、开心、顺心。”我故作轻松地说。
小张老师走后,我长出了一口气,好像卸下了一副千斤的担子。现在,她终于答应要交男朋友了,这对我来说似乎是胜利了一步。但这似乎又不是我想要的结果。事实上我是那么的爱她,割舍不下她,这是一种多么奇怪的感觉啊!
后来的一段时间里,小张老师又陆续地找过我几次,无外乎是向我汇报她跟那个男生的交往情况,说尽管他对她很好,但是她就是不喜欢他,还说他有哪些缺点,不如我成熟了等等。每每这时,我都尽可能地安慰她。我说:“这个世界谁都会有缺点的,根本就没有完美的人,另外成熟也是相对的,到了一定年龄,自然就成熟了,他还年轻,成熟需要过程。”小张老师这时就会努起嘴,问我道:“你怎么净替他说好话,难道你真的不想和我在一起吗,难道你真的就不怕我嫁给他?”我笑了笑没有回答,心里却在说:“我的心思你根本不会懂的。”
再后来,小张老师来看我的次数越来越少了,听说她跟那个男生处得还不错。
直到有一天,小张老师来了,她亲口告诉我,她要结婚了。听到这个消息,不啻于晴天霹雳,我的心里就如同被人狠狠地抽了一鞭子。但是,我表面上故意装得不动声色。我说:“你真的想好了?那我要恭喜你。”小张老师说:“有什么想不好的,反正这辈子迟早都要嫁人,现在他对我还不错,虽然我对他没有什么特别的感情,想必以后跟他生活在一起应该不会受什么苦吧。”我听了点点头,鼓励她道:“那你就嫁吧!”小张老师听我这样说,抬起头,长久地看着我,似乎要猜透我的心思。我故意装出很无所谓的样子,冲着她笑。小张老师突然就哇地哭了出来,举起拳头狠狠地砸向我的肩头,边砸还边说:“你咋就那么狠心,我都说嫁人了,你却一点反应都没有,看来你的心里根本就没有我,呜呜呜呜……”我任凭她砸着,一动也不动,虽然面无表情,心里却如同针扎了一样难受……
好在这时父亲走了过来,为我解了围,他抱起妞妞,在她的脸蛋上亲了一口说:“妞妞乖,来!爷爷为你讲那个上山打猎的故事吧,爷爷知道你最爱听了。”父亲抱起妞妞的时候,虽然她没有说什么,但还是失望地看了我一眼。
从家里出来,一路上我都在猜想,小张老师第二天就要结婚了,她这么晚找我会有什么事情?但是左思右想都想不出来。终于和她在约定的地点见了面。见面后小张老师没说什么,抱住我就哭。我推开她,怜惜地说:“明天就是你大喜的日子,别这样,你应该高兴才对。”小张老师说:“我高兴不起来,我的心里很忐忑,我觉得这一步走错了,我一定会后悔的。”我拍了拍她的肩膀说:“你会幸福的,你这么善良可爱,上帝都会偏爱你。”小张老师说:“可我最爱的人是你呀,这辈子不能和你在一起,我怎么都不会幸福的。”我说:“你又说胡话了,我有什么好,如果真的好,前妻就不会离开我了,我只是一个人见人烦的臭脾气男人而已。”说这话时,我很伤心。是的,不但原配妻子离开了我,如今连这个我最爱的女人也要离我而去,我就像这个世界的弃儿一样,没有人会和我在一起。
小张老师说:“别说了,你抱抱我吧,我想你最后一次抱抱我。”我想,这可能真的是最后一次抱她了,我没有拒绝,而是轻轻地将她揽在怀里,由松到紧,我感觉到她的皮肤滑腻柔软,就像一团棉絮一样。
小张老师也同样抱紧了我,然后我感觉她的嘴巴沿着我的脖颈向上移动,最后停留在我的嘴唇上,我还没有反应过来,她已经吻住了我,瞬间一条香滑的舌头已经探进了我的嘴里,香香的,甜甜的……我的大脑一片空白,我迟疑了一下,便接受了她深情的亲吻,我知道过了今天晚上,这一切都将不再拥有,我贪婪地享受着这属于我的一切。
我在慌乱中整理着自己的衣服,我说:“菲菲,我们真的不能这样,我没有资格,你快回去吧,已经很晚了。”小张老师没有想到我会拒绝,她或许也有稍许的尴尬,站在一边默默地整理着衣衫,一言不发。我把事先准备好的礼物拿了出来,交到了她的手上,那是一对精心挑选的玉镯,在月光下,闪着晶莹剔透的光泽。我说:“明天我要去北京接两个越级上访的人回来,就不能参加你的婚礼了,我真心祝福你能幸福。”说出“幸福”两个字的时候,我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流了下来。我怕小张老师看到,转身走掉了,头也没回。我知道从今以后,再也不会拥有这个女人了,但我不后悔,我的良心告诉我,即便再重新给我一千次一万次机会,我也必须这样做。
第二天,我终于坐上了开往北京的火车,在沿途经过的一些城市当中,我会偶尔看到城市的街头缓缓驶过一些迎亲的车队,联想到小张老师此刻也可能坐在这样的车队里,在鞭炮声中接受着亲友们的祝福。这样想着,我的眼泪又不听话地流了出来。
我记不清哪位哲人说过这样的话:“这个世界,最爱的人并不一定最终会和你走到一起,不过没有关系,你要懂得爱的最高境界是奉献,而不是索取。”
直到今天,我才似乎懂得了这句话的真正含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