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七 六朝并唐文（第1页）

卷七六朝并唐文

陈情表

李密

臣[1]密言：臣以险衅[2]，夙遭闵凶。生孩六月，慈父见背[3]。行年四岁，舅夺母志[4]。祖母刘，愍mǐn[5]臣孤弱，躬亲抚养。臣少多疾病，九岁不行，零丁孤苦，至于成立。既无叔伯，终鲜兄弟。门衰祚zuò[6]薄，晚有儿息。外无期功[7]强qiǎng近之亲，内无应门五尺之童，茕qióng茕孑jié立，形影相吊。而刘夙婴疾病，常在床蓐rù。臣侍汤药，未尝废离。

逮奉圣朝，沐浴清化。前太守臣逵，察臣孝廉。后刺史臣荣，举臣秀才。臣以供养无主，辞不赴命。诏书特下，拜臣郎中，寻蒙国恩，除[8]臣洗xiǎn马[9]。猥以微贱，当侍东宫，非臣陨首所能上报。臣具以表闻[10]，辞不就职。诏书切峻，责臣逋bū慢，郡县逼迫，催臣上道，州司临门，急于星火。臣欲奉诏奔驰，则以刘病日笃，欲苟顺私情，则告诉不许。臣之进退，实为狼狈。伏惟圣朝以孝治天下，凡在故老，犹蒙矜育，况臣孤苦，特为尤甚。且臣少事伪朝，历职郎署，本图宦达，不矜名节。今臣亡国贱俘，至微至陋，过蒙拔擢zhuó，宠命优渥，岂敢盘桓，有所希冀？但以刘日薄西山，气息奄奄，人命危浅，朝不虑夕。臣无祖母，无以至今日，祖母无臣，无以终余年。母孙二人，更相为命，是以区区不能废远。臣密今年四十有四，祖母刘今年九十有六，是臣尽节于陛下之日长，报养刘之日短也。乌鸟私情[11]，愿乞终养。

臣之辛苦，非独蜀之人士及二州牧伯所见明知，皇天后土，实所共鉴。愿陛下矜愍愚诚，听臣微志。庶刘侥幸，卒保余年，臣生当陨首，死当结草。臣不胜犬马怖惧之情，谨拜表以闻。

吴评

历叙情事，具从天真写出，无一字虚言驾饰。晋武览表，嘉其诚款，赐奴婢二人，使郡县供祖母奉膳。至性之言，自尔悲恻动人。

[1]臣：李密，字令伯。父早亡，母何氏改嫁，李密由祖母刘氏抚养，以孝著称。仕蜀，后蜀亡，晋武帝征为太子洗马，诏书累下，郡县逼迫，李密故上此书。

[2]险衅：艰难祸罪。

[3]见背：父母或长辈离世。

[4]舅夺母志：舅舅强行让母亲改嫁，无法守节。

[5]愍：通“悯”。

[6]祚：福。

[7]期功：两字都指服丧之意。期，服丧一年；功，根据亲疏远近有大功小功之分，大功服丧九个月，小功服丧五个月。

[8]除：拜官。

[9]洗马：太子属官。

[10]具以表闻：先前已陈情两次。

[11]乌鸟私情：乌鸦能反哺其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