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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汉宣帝与霍成君九(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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掖庭令抬手接过,触手的绒毛顺滑细长,轻柔和暖,应当是最上等的羔皮。用了缯线细密缝制,如囊中空,两只都是巴掌大小。这难道是……期尉?

“我们汉人这边的期尉都是素罗、朱罗、丝罗之类的布料制成,内里虽填了绵絮,但到底也不算多暖和。”小小的孩子眸子里亮着光,神色难掩欢喜“半月前,病已在西市上,遇到了一个贩皮革的乌桓人,他手上竟戴着这样一双羔皮缝制的期尉,实在稀罕得紧。”

说到这儿,稚童却是撇了撇嘴,带了些不满道:“可惜却是自家用的,不肯卖也不肯换。病已已经许出了自己所有值钱些的东西,他也还是不松口。”

“不过,这双期尉病已实在想要得很,便一路悄悄跟着他,在一旁看着他做买卖。”既而,小小的孩童眸光里却露出一丝丝得意来。

“他的货物大多是些羊皮褥,但我们汉人的富贵之家却都喜欢精致华美的锦绣褥。皮毛的褥席虽暖和却不够细软轻滑,而且若糅制得不细致,还常常留有膻气,所以他的羊皮褥虽是上等的,却仍旧卖不上好价钱。”

“病已跟了他整整两天,总算想到了个好主意。如果将羊毛杂了丝麻来织,织成的褥席应当就又暖和又轻软了,而且也去了膻腥气。羊毛、丝麻这两样儿东西都便宜,若卖得利索,管保是个生财的好门路。”

眉目俊秀的总角孩童神采飞扬,眼角眉梢尽是稚气的得意,一双眸子熠熠发亮:“今日他的第一批‘毡褥’——刚刚在西市摆货,几个时辰便卖了一百来张……赚了个管饱,所以便将自己手上这一双羔皮期尉送了病已做谢礼。”

他话音落后,一旁静静听着的张贺,却是一时神色微怔,未有言语,却是凝目看着眼前不过七岁的孩子——

小小的孩童仿佛意识到了自己得意得有些忘形,于是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脑袋,讪讪笑着继续道:“唔,这法子也不是一天想出来的啦。”

“病已自小便喜欢在掖庭宫中随便逛玩,以往,曾在织室里见过织锦的宫娥将桑蚕丝和柞蚕丝混织,得到的新布料便又柔韧又轻暖了……所以便想这法子应当可以用到旁的地方去。”

张贺神色仍是微怔,看着稚童的目光里几分欣慰几分疼惜——这个孩子,自幼便是天资颖悟,聪灵已极的呢。只是,却只能长在这掖庭之中,跟着他默默无闻地度日,连日子也俭素清苦……

长安的冬日,的确酷寒难耐,这孩子大抵是往年冻怕了,所以便为一双期尉费了这偌大心思。

“唔,这期尉是整张羔皮缝的,应当比丝罗的暖和多了。”小小的孩童见面前的长辈仍缄默不言,忍了又忍,终于还是忍不住又开口提醒道——伯父都还没好好看看这双期尉呢!

掖庭令闻言,有些失笑地看着他这一副献宝且炫耀的模样,而后方垂目细看这双单捧在手中便觉得暖和的期尉——倒当真是极好的物什,只是……似乎稍嫌大了些,待明日寻了擅长针黹的宫人,改得合病已的手掌大小才好。

“伯父觉得怎样?”活性伶俐的孩童大大睁着一双秀气的眼眸,满脸的期待,几乎都有几分急不可耐地问道。

见他并未立即回应。稚童仿佛有急了,既而福至心灵,仿佛是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急急忙道:“伯父您莫嫌弃是旁人用过的!病已知道伯父喜洁,明白便将这东西老实搓洗上几十遍……定将每丝儿绒毛都洗个干净!”

“这羔皮期尉的确极暖和的。长安冬日里天寒得厉害,阿伯又每日都要习字、下棋、誊写名册,去年上手便生了疮……病已这才非拿到这双期尉不可的。”

七岁的孩童,眸光挚切而认真,因为急着努力说服对方,语声快得连珠炮一般,以致于那原本被冻得通红的两颊更涨红了些。

“还有、还有病已也知道这几日都回来得晚了些,累伯父的下餔也常常吃凉饭,但当真不是故意的……”说到这儿,小小的稚童心下十分内疚,认错一般,带着满面愧意低低垂了头,

而一旁的张贺,神色却仿佛意外已极,以致于怔怔听罢,一时愣住。

垂头认错的小小的稚童,半晌未闻回音,不由得心下紧张极了。既而,一惯伶俐的孩童便飞快地思量起了对策,他秀气眸子骨碌碌一转……然后,计上心来!

打定主意的孩童几步上前,出其不意地抱住了张贺右腿,然后耍赖似的扯着他的袍角不撒手,一双明湛眸子可怜兮兮地看着一向疼爱他的长辈,讨饶道:“病已当真不是有心晚归的,伯父你莫罚病已抄书好不好?”

——以往,他惹了张伯父生气时,他也是这般默然不语的模样,然后不打不骂,只神色淡淡地罚他去抄书。

一向性子跳脱的孩子着实被折腾得够呛,所以打死也不想挨罚。

“下回、下回病已一定不会了!”扮够了可怜后,稚童再接再厉,信誓旦旦地攥着小拳头保证道。

那厢,掖庭令却是愣了好一会儿。

“好,这回不罚你抄书。”半晌,他方回了神,而后伸手抚了抚稚童的小脑袋,温声道。

屋宇重檐下,瘦削的中年男子神色微怔地拿着一双羔皮期尉在手中细细摩挲,而那顽皮跳脱的孩童则扯着他衣袍耍赖讨饶……那一幕,即便许多年后的今日,仍仿佛历历在目。

而此刻,郑女官静静看着眼前的梅祠,心下多少慨叹,光阴荏苒,一恍眼,竟已近十六年……

次年二月,未央宫,椒房殿。

“殿下,这钿钗的确重了些,但今日举行亲桑之礼,您须得服这一身钿钗袆衣才行的。”霍成君静静跽坐在殿室中绵厚暖软的熊席上,面前置着一尊镂空钮的彩绘铜镜,身后为她梳妆的莺时正自雕漆妆奁中小心翼翼地取出了一支步摇来。

那支步摇华贵璀璨,以黄金为山题,贯白珠为桂枝,一爵九华,上有熊、虎、赤罴、天鹿、辟邪、南山丰大特六兽,诸爵兽皆以翡翠为毛羽,金题,白珠珰绕,以翡翠为华云。

这是皇太后与皇后才有资格簪戴的钿钗,以各色金玉珍宝制成,贵重无匹,份量么……自然也沉得很。

莺时知道对自家女公子的脾性再清楚不过,所以未雨绸缪地劝解道。

霍成君虽仍是有些不情愿,但却已不似先前那般娇稚任性,少女乖静地垂下螓首,只神色略带沮丧地叹了口气,然后便顺从地任凭侍女为她梳妆穿戴。

亲蚕礼算得上一年中由皇后主持的最为盛大的祭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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