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第 23 章(第2页)
白钰看着被三位先生围在中间的顾青云,心中那点不甘与嫉妒再次翻腾起来。他忍不住侧身,低声问坐在身旁一直沉默饮酒的卢屹:“云笙兄,我有一事不明。此人……究竟与你何干?你为何要带他回来?”
他未尽之语里,带着真切的不平与惋惜。下午的人情归人情,可文人相轻的那点傲气与计较,终究让他意难平。
卢屹执着酒杯,清俊的侧脸在灯火下显得有些朦胧。他沉默了片刻,目光仍落在远处的顾青云身上,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复杂,有欣赏,亦有几分难以避免的落寞。
他轻轻晃动着杯中清酒,思索片刻,才缓缓开口,声音沉静:“说心中全无波澜,自是假的。鹤立鸡群久了,骤然得见真正的凤凰翔于九天,总会有些不习惯。”
他转过头,看向白钰,眼中并无嫉妒,只有一种澄澈的明悟与淡淡的、奇异的光彩:“但是,子瑜,在不甘之外,我更多的,竟是高兴。”
“高兴?”白钰愕然,几乎疑心自己听错了。
“嗯,高兴。”卢屹唇角微微扬起一抹清浅却真实的弧度,目光再次投向那光芒中心的少年,声音轻缓却坚定,“高兴能亲眼得见如此人物,高兴知道这世间原来真有这般惊才绝艳的存在。能与他在同一时代相遇,同在一所书院砥砺学问,或许…非但不是不幸,反是你我之幸。他的存在,便如一面澄澈之镜,照见自身的不足;亦如一座巍峨之山,激励我等不断攀登。学问之道,本就该如此,山外有山,人外有人。”
白钰怔住了,他看着卢屹那平静而豁达的侧脸,一时竟无言以对。
而比白钰更觉刺心、更为不甘的,则是坐在不远处的张谨。
他好不容易寻得良机,既能将白钰这碍眼的踢出甲班,为自己腾位,又能间接助父亲在朝中削弱对手,一石二鸟的妙计,竟被这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顾青云轻描淡写地毁了!
此刻再见顾青云如此风光,被师长如此争抢,心中怨恨更是难以抑制,忍不住低声向身旁同窗抱怨,声音不大,却足以让附近几桌人听见。
“寒山书院自立院以来,纳贤取士,何其严谨?哪个学生不是通过重重考核,凭真才实学进来的?若只因献上一两件奇巧之物,便能轻而易举得此殊遇,未免…未免有失公允,长久以往,岂不寒了天下苦读学子的心,砸了书院百年招牌?”
这话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瞬间激起了层层涟漪。不少本就心有戚戚的学子闻言,皆下意识地点头附和。说到底,大家都是读书人,文人相轻,自古便是如此,要想让他们顺服,难如登天。
先前因“纸”而起的惊叹热情早已冷却,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微妙的静默。就连争得面红耳赤的三位先生,也敏锐地察觉到了这氛围的转变,不由得暂时停下了争执。
顾青云心中了然,这份突如其来的“殊荣”,注定要伴随无数的审视与考验。
然而,就在这片几乎令人窒息的静默中,宁王沉稳威严的声音再次响起,如同定海神针般打破了僵局:“轻而易举?”
他重复了一遍这四字,目光如炬,缓缓扫过席间众学子,语气平和却蕴含着不容置疑的力量:“若尔等以为,献纸之功,解局之智,仅是凭借‘轻而易举’的运气或取巧,那便是大错特错,只见其表,未见其里了。”
宁王站起身,步履沉稳地走到那叠洁白如雪的纸张旁,苍老而修长的手指轻轻拂过平滑的纸面:“此物看似素朴无奇,然其背后,需历经选料、蒸煮、捣浆、抄造、晾晒……道道工序,何其繁复琐碎?其间历经多少次失败,耗费多少日夜心血反复试错改良?尔等今日只见它光洁平整地呈于眼前,可曾想过这方寸之间,凝聚了多少次挫败后的坚持与探索?”
更重要的是,顾青云没有丝毫犹豫,就这么献了出来。这份胸襟,有几人有?
宁王的目光转向顾青云,带着赞许,也带着说与众人听的意味:“至于洞察人心,化解干戈,更非小聪明可为之。需有敏锐的观察,缜密的逻辑,更需有置身漩涡却冷静从容的心性。这其中任何一点,又岂是‘轻而易举’所能达到?”
黎琼忍不住叫好一声:“说得好!”
他头一回在学生面前赞同自己的老对头,目光肃然扫过在场学子:“寒山书院取士,重才,更重德,重坚韧之心,重利国利民之志。顾青云之所为,无论是造纸以利文教,还是智解同窗之困,皆与此契合,如何进不得寒山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