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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月鸳曾经谋划,等老太太去世,她便拿四丫头这么些年累下的不端行径,往族老们面前一摆,将她送回洛州或是任何地方修身养性,不再碍着她眼皮底下。
而今出了这档子事,她竟有些怜悯四丫头。
为人女,四丫头虽有不足,性格又淘顽,但她自己惹出的祸事从不需旁人插手,还很小的时候便能自己解决,在门楣脸面上,她并未大过。
略一回想,四丫头从前还在她染恙时,撺掇锦儿一并为她熬汤,侍疾床前。
那会儿锦儿不慎烫到手指,她为此发了好大的火,四丫头嘟嘴红眼地站在那,凭她如何申饬,一滴眼泪都没掉,模样却委屈极了。
许月鸳的视线兜在知柔脸上,少女明明烨烨的一对棕眸,像会说话一般。
许月鸳大抵是不舍得了,好好一个小姑娘,凭什么要去那常有战事,几未开化的地方受苦?皇后殿下究竟什么意思?
“去读书吧,别在我这儿坐了。”她面容失去光彩,眸光打知柔身上回扣,对着刘嬷嬷,“吩咐庖厨给姑娘们煮些荷叶汤,日子热,休染了暑气。”
知柔同宋含锦一道退出来,她站在檐下,眼睛往门扉上复瞟一瞬,摇了摇脑袋。
“怎的了?”宋含锦懒懒地睇她一眼,拾级而下。
知柔蹙眉低道:“母亲一直在看我。”
像听见什么好笑之语,宋含锦提了提唇:“屋里就我们几个,母亲还能看谁去?”
说不明白,知柔多瞅了眼刘嬷嬷,她望自己也是一股别样的意态,是她哪里又行错了么?
想到此节,不免开始检算这两月所为。她已顺了父亲之意,再未去过凌府,这些天只是和魏元瞻在校场练习骑术,不应有错。
宋含锦走得不快,见知柔仍未跟上,扭头叫她。她应了,拔靴跟来,宋含锦转面观她一会儿:“四妹妹,你的心思是不是太重了?”
知柔未答,她抬手摸了下左臂,这几日老是发痒。关于许月鸳为何变了眼神,她理不清,干脆不去理,只朝宋含锦半弯了下唇,耸肩示意翻篇。
知柔晓悟缘由,已是六日之后的下午。
皇宫送来了数箱赏赐,比之前抬去宜宁侯府的更多,更盛大。听闻大伯父昨日还被升了官,一时间众人致贺,知柔见府中如此,还以为出了什么天大的喜事。
便在此节不久,宋从昭把知柔唤到书房。
天气晴好,斜晖呈薄金色铺在地砖上,是一块长长的菱形。宋从昭的椅子落在那束光里,道袍被光影切割,半明半昧。
他指了张圆凳叫知柔坐,延捱良顷,方才启口道:“陛下有旨,命你随怀仙公主出塞和亲,下月启程。”
他面色沉重,嗓音也不复气力,好像拢了浓浓愧色,说完缄默着望住知柔。
和五年前一样,他所预想的情状没有发生。知柔很安静,不知是呆坐还是思考什么,那张昳丽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树影偏转,投入室内的光渐渐变了形状。
知柔终于开口,问道:“去塞外,还回来吗?”
话音刚断,她掀起眼睫,这话出自一个玲珑剔透的孩子口中,惹人怜到极处。
“我一个人?”
“柔儿……”宋从昭的声音隐隐有了一分哽咽。
他掌心收紧,面对这个相处五年的女儿,竟说不出一句宽慰之辞。
“为什么?”知柔仿佛才想起来问他,紧接着,她低低唤了一句,“爹爹……”
语中略微颤抖,像是天真无辜的稚子对父亲怀有依赖。
她从未这般称呼过他。
宋从昭心口疾跳,喉咙中有硬物滚上来,干涩得发疼,在无人可视之处,他的眼角已尽潮湿。
回到拢悦轩,天色一片黢黑。
知柔快步走进房中,没有点灯,不叫人进来,独自阖了门。
星回在旁人口中已经知晓圣上对宋家下的旨意,她替四姑娘忧心,整个下晌都未进食。
见知柔回来,她亦步亦趋地跟着,到了屋外,她止住脚,虽不言声,却在门廊上一直守着。
拢悦轩的下人很少,四姑娘为人亲善,今时听了消息,她们皆默默地站过来,希望能为主子做点什么。
门扉里静悄悄的,好似只有恼人的风在不停抖荡。
星回听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