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莳婉每说一句,江煦本就泛白的脸色便会更难看几分,他心头发涩,嘴唇微张,须臾才道:“你这是倒打一耙。”
她明知她殒命火海一事,是两人共同的禁忌,不可提及。
况且
他干巴巴道:“我事后都道了歉,况且,我为你做了许多新衣裳,买了许多新的珠翠首饰。”
“你想看书,我便专门派人给你寻找,你我佳节同游,泛舟湖上,我贴心照料你,带你放松心情,这些连一丝半分的‘待你好’也算不上吗?”
他这么一说,莳婉便又恍然想到当年自己心中的那些犹豫和偶尔的动心,登时,内心漫出更多的厌恶情愫。
对江煦,更是对她自己。
这些烂事,若真是算起来,那真是掰扯不清了,思及此,她冷下脸道:“这些小恩小惠,你竟还好意思说出口?”
“比起你做的那些肮脏事,到底孰轻孰重?”语罢,又觉得实在没意思,正色道:“算了,如今说这些也无用。”
“都过去了。”
“如今,如果你真的真心悔改,言行一致,那就放我走吧。”
“陛下。”她学着江煦当年的语调,慢悠悠道:“莫要让我在这件事上瞧不起你。”
这副刻意学舌的嘲讽姿态,江煦自是一下便意识到了,见莳婉仍记得当年之事,且对细节的记忆也如此清晰,一时悲中带喜。
而且,她说,在这件事上?
他心下一怔,下意识道:“那可见你是有瞧得起我的地方的?”话语冲动出口,自己反倒犹疑起来,不自信又问了句,“对吗?”
“是何处?”
莳婉没想到是一拳打在棉花上,一时语塞,但素来又知晓这人极为固执,相求在前,只得简单道:“你治理有方,我开汤羹铺子,一定程度上,也是受了你的恩泽。”
江煦闻言,霎时心底忽上忽下,喜忧参半,莳婉这般不计较的态度,恰恰才是最让他恐惧的。
于她而言,他如今已经是无所谓的那一类人了吗?
莳婉见他晃神,眼底诸多情愫闪过,久久不语,心中反倒得了几分能将那些话说开的勇气,“你有的选,你现在选择放弃,一切都可以一笔勾销。”
“是我没得选。”
“从一开始被你抓去,当丫鬟,到后来不明不白,和你同塌而眠,应当是算作妾室的吧?”
江煦意识到她话里的释然,无意中有几丝焦急,立刻道:“怎会?”
“我手下的人素来唤你‘夫人’,有怎会是当妾?”妾素来是个玩意儿,在他这里,她又怎可与之相提并论?
“夫人?”莳婉见他着急否定,心下猛然觉得有几分可笑,“那便是夫人吧。”
“无非都是被圈养着的鸟儿,呼之即来,挥之即去,无所谓上头下头的。”而她,只是想当“人”。
不是鸟儿,不是花儿,不是任何物件,无论活物还是死物。
而是能堂堂正正地肆意活一场。
江煦静静凝视着莳婉的表情,见她确实不甚在意,一时只觉心底翻江倒海,心口处的疼痛后知后觉蔓延,几乎让他连喘息都变得困难。
他低声道:“若我放你走,那是否”你能给我一个机会,让我们重新开始?
话语未尽,他又骤然止住声音。
莳婉望来的目光冷静、平淡,隐约还含着几丝柔和,看着他,就像是在看一个不懂事的孩子。
江煦不喜欢这种感觉,这会让他觉得两人之间的那层无形的“纱”再次变厚了许多,矛盾既是已经不可调和,那便只能如壁虎一般断尾求生了。
再紧紧拽着,大概是会把人推得更远了罢?
“你走罢。”江煦嗓音微哑,接连打击之下,男人头一次显出几分虚弱之感,连脸上惯常的面具也悄然破裂几分,显得可怜又可叹。
说着,瞥见莳婉迅速转身就要离去的模样,还是忍不住道:“外面风大——”可还不等他说完,对方便先一步打开了门。
女子熟悉的嗓音,若有若无,如一阵风,洒落耳畔,迅速消弭。
绝情又冷淡,“风大雪急,陛下不必相送。”
殿门合拢,莳婉一路畅通无阻,冰冷的空气吸入肺腑,片刻之后,心底诸多情愫方才渐渐平息。
离开行馆,细雪纷纷,正是卯时,街上人流甚少,莳婉独自走着,随意寻了处租赁铺子,租了架马车回程。不远处,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坠着的几人也只得侥侥而归,循着圣上的命令,眼睁睁看着人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