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京华如梦16(第1页)
柳月十七日,晨光熹微,寒气稍歇,东京城覆遍白雪,居高楼而观之,便有「银装裹城阙,寒烟入青冥。袅袅余钟乐,犹过白玉京」之感。街巷积雪难消,幸有厢军彻夜清扫,积雪堆砌道旁,官道通畅如常。
秦之也昨夜又作噩梦,此番倒瞧不见梦中那成熟模样的萧?,而是模模糊糊的断壁残垣,也不知是何处。本待仔细思索,奈何今日是比斗之日,分心不得,于是便按捺杂念,仔细洗漱一番,匆匆用罢早膳,便待出门。王氏见女儿这几日来去匆匆,心中犹疑,便多问了几句。秦之也便以与童翁翁赏雪为由搪塞一番。
王氏闻之乃大喜,「便该如此,义父既对你青睐有加,你便多去走动。切记提一提你父亲的官位。乖囡终于懂事喽。」
秦之也心头暗叹,面上敷衍应承,旋即催使御者速行。
待至太师府外,童贯一干人等早已候于门前。童贯隔着帘子听闻侍者禀告,随即便邀秦之也同坐。萧、岳四人则各自御马,领着一队人马浩浩荡荡向琼林苑去也。
西墙顺天门外,萧?与岳飞人等御马而行,却见城墙之下杂乱无章地搭着许多简陋棚屋。昨夜大雪,积雪压塌了好些草屋茅舍,百姓在雪中忙碌修葺,孩童啼哭之声隐约可闻。再看大道之侧虽搭着好些施粥大棚,然较之挤作一团、望之不尽的流民,却不过杯水车薪。
岳飞眉头紧皱,低声说道:「昨夜大雪,这群流民茅舍残旧,衣不蔽体,也不知冻死多少人。开封府怎不妥善安置,单凭这些粥棚能顶甚用处!」
萧?望向在寒风中瑟瑟发抖、挤作一团相互取暖的饥民,心中五味杂陈。
萧怀远面带讥笑,道:「六贼贪腐,朝堂靡费,花石纲敲骨吸髓。岳兄弟尚未见过前几年江南饥民流离失所之惨状罢?这些天子脚下的尚且粥水果腹,但江南的那群百姓,才真叫作哭喊无应,求生无门,典卖田地,卖儿鬻女,不计其数!」
岳飞长长一叹,沉默不言,手中缰绳紧握,指节泛白。重重一挥马鞭,竟越过童贯车舆绝尘而去!
萧?驻足观看许久,脑中思虑万千,却毫无办法。只得跃下马来,将怀中一贯多的铜钱塞在一位实事干练的老吏手中,随即不待老吏出言,便遮着面庞,匆匆上马而去。
那老吏看了看手中沉甸甸的铜钱,又看了看策马而去的萧?,叹息一声,郑重作揖,转身对同伴吩咐几句,便往城中而去。「这一贯钱,请位医者,当可救得几个老弱。」
「七郎为何心事重重?」秦之也下得车舆,将眸光一扫,便见萧?在一旁轻抚马首,愁眉不展。
萧?见是秦之也,便长叹一声。将城外惨状一一道来。
秦之也只默默聆听,不时微微颔首。待萧?言罢,秦之也只轻声道了句,「如此便更需叫童太师赢下比斗才是。我等与之尚有关系,叫他得了宝藏,我等请求一番,童太师或可从中调拨些银钱用于赈济灾民!」
她在车舆之中,如何瞧不见那群衣不蔽体的流民,又如何不关注萧?举止。只是大事未定,车舆之中便不好与童贯求情。她更打定主意,便是输了比斗,回到家中之后,亦要央着父亲和自己去找一找外祖父。他是开封府判官,王家亦为京中巨宦之家,若能得他出面斡旋,筹措些钱粮与御寒之物,或可解饥民燃眉之急。
萧?听罢,眉头稍展,便对秦之也拱手一礼,道:「晏晏姑娘高才,我思虑万千,终不得一策。晏晏姑娘蕙质兰心,一语便道破其中关键!」秦之也微微一笑,便请萧?与她一同与童贯众人汇合一处去了。
众人行至琼林苑内,但见古木森森,奇石林立,皑皑白雪覆于松柏、奇石之上,更添几分清幽雅致。
再看苑内楼阁之下,一块青砖铺就的空地之上,早已打扫干净。楼阁檐下摆开两张案几,其上铺着锦缎,锦缎之上又有铜炉煨着小火,温热美酒,铜炉之畔摆着几色点心与瓜果。郓王赵楷正端坐于案几之后,浅斟低酌,待见童贯一行,便立即起身相迎,笑道:「太师到矣,小王略备薄酒,望太师赏面小酌如何?」
童贯亦笑脸相待,乃躬身作揖道:「大王当真好雅兴,咱却之不恭。」随即二人分坐左右,秦之也亦陪坐童贯一侧。萧、韩、岳等四人侍立一旁,与郓王麾下另四人,相对而视。
赵楷当先举杯笑道:「此番难得与太师共饮,小王不胜欣喜。」
童贯举杯相迎,面上笑容可掬,心中却道:「郓王昨夜只怕亦寝食难安罢!」
待二人共饮毕,赵楷便又笑道:「此番比斗便只当为助兴耳,不论胜败,却万不可教孤与太师生分才是。」
童贯轻抚长须,不置可否。只是抬眼看向郓王麾下四将。四人之中,李助与裴钧皆有一面之缘,自不必提。余下二人,当先一个便叫他吃了一惊。此人生得燕颔虎须,虎背熊腰,面如黑漆,身长七尺,铁塔也似的身板,竟不输本阵第一雄壮的韩世忠。此人童贯亦认得他,乃是禁军都虞候,诸班直教头,号称禁军拳脚第一??袁铁衣!
再看剩余那人,虽有六尺身量,却骨瘦如柴,一身暗青长袍,头戴斗笠,掩着半张脸,只露出一双鹰隼似的眸子,只怕亦是一位不输袁铁衣的硬手。童贯眯了眯眼,心下微哂,「说甚不论胜败,莫失和气。老杨搜刮多年财宝,纵是如今这般处境,郓王亦不肯轻易放手。也罢,手底下见真章罢!」
童贯心念及此,便先声夺人道:「大王所言甚是。不过今日这场比斗,老夫却甚有兴趣。」说罢,抬手一指李助,道:「中原八路剑法第一。」复指袁铁衣,「禁军拳脚第一。」再指青衣客,「想必这位亦非寻常。」
言毕,将大袖一摆,长身而起,指着萧怀远道:「江南刀道第一。」旋即再指韩世忠,「西军斩将登先第一!」最后将目光落在岳飞身上,微微一笑,道:「咱与大王心有灵犀,亦请了位神秘壮士。」
「如此,便由慕程打头阵如何?」童贯微微俯身,直视萧怀远。
萧怀远按捺下一拳打翻童贯的念头,抱拳沉声道:「敢不从命!」
赵楷起初面露不虞,又见童贯指向青衣客,心中更是一跳,待见其先声夺人,派出萧怀远,不由心下一喜,便与李助对视一眼,李助不着痕迹微微点头。赵楷便笑道:「孤这位祝朋友久闻萧壮士大名,今日有缘,正当讨教一二!」言毕,便抬眼示意青衣客出阵。
童贯见之,瞳子一缩,眉头微皱,旋即又舒展开来。他原以为郓王会派遣李助或是袁铁衣出战,却不曾想竟是径直派出了暗手。只是他既已先声夺人,便也有此准备。当即便徐徐坐定,静观其变。
萧怀远见来者并非李助,便不算失了筹谋,当下与青衣客拱手对礼,旋即缓缓抽刀在手,腕子一翻,刀身微微一震,一声轻鸣荡散场中。
那青衣客低垂眉眼,双手往背后一拔,竟抽出一对奇门兵器,「乾坤日月剑」又名「子午鸳鸯钺」,竟正是一套克制斩马刀的兵器!
场外萧?、韩世忠、岳飞三人俱是神色一凛,皆不由将目光投向闭目养神的李助。
场中萧怀远见青衣客兵器入手,却是冷哂一声,他早年与娘子打遍江南、荆襄各路无敌手,何样奇门兵器不曾见过?此人若止于这等手段,便不足为郓王暗手,其人必有后招!思及此处,便将刀势一引,内劲勃发,足下轻点,直取青衣客中路。
青衣客走得便是后发制人路数,更兼对手乃是江南刀道第一,自然不敢有丝毫怠慢。只见他将双钺交错,足下发力猛然后撤而去。
萧怀远见他退去,刀势却不稍缓,反是趁势疾进,便逼得青衣客不得不与之交手。
二人刀钺相击,瞬息间已过数十招。萧怀远刀势霸烈,每一劈皆带破空锐响,刀光映雪,如白练横空,直攫青衣客面门、心口诸般要害,似欲裂风断气。斩马长刀之刚猛,被他催发至极,大有「一力降十会」之威,迫得青衣客双钺连翻,钺尖勾挂、钺刃格挡,金铁交鸣声如急雨泼洒,又似玉珠坠盘,叮叮咚咚不绝于耳,刀钺交击火星迸溅声震百丈,震得松柏瑟瑟,落雪满地。
青衣客虽被那霸烈刀势压得后撤连连,青布袍角在凛冽刀风里猎猎翻飞,仿佛随时便会毙命刀下。然而,他脚下步法却如鬼魅一般,踩、碾、转、搓,于方寸之间腾挪变幻,竟是丝毫不乱,如风中蒲柳,柔韧难折。那双奇门兵器「子午鸳鸯钺」在他手中,更如同灵蛇吐信,右钺阳刃如日轮旋转,专司格挡锁拿,每每于间不容发之际,以钺枝勾住斩马刀猛劈之势,巧妙一引,便卸去三分刚劲;左钺阴刃如月弧诡谲,则似毒蛇潜行,招招皆是守中带攻,以柔克刚,辗转腾挪之间攻其必救,直指萧怀远周身大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