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与门之间(第1页)
他的旅途步入终曲化成潺潺河水流向所有生命汇集之处,在那里实现永恒的“生”,永世长存。
『我一直在思考“门”的意义,到底是什么东西在阻挡我和你?门与门究竟相隔着什么』
杰德花了许多时间来诠释河流用时间用生命,用语言,用目光来塑造它的本身,却很难找到它的终点,无论是从前在奥雷利亚庄园生活时还是在新哈林根,亦或是在小镇飘满桑蓟斯的香气中他都在尽全力描绘,言说它的存在。许多时候,人的局限性往往固执地围绕着既定的哲思,仅仅停留在知晓表面上,灵魂却隔着一层看不见的玻璃,任其如何挣扎也无法触及。
这股来自本心的驱动力导致他想要去寻找杰德生命中贯彻至深的河。那并非浅薄理解的具象之物,而是一切谬误的总和一切事物的终点,毅然决然地继续踏上寻觅的路,如同一个坚毅的朝圣者,一位坚韧不拔的沙门,寻找着连自己也无暇顾及是否存在的神祇。
但在触及之前一个更为深刻的奥秘更为原始的冲动,让他想要回到奥雷利亚庄园的河流去看看,那是他与杰德一切的起点,是“门”在他们身边第一次出现的地方。
那儿的河流在很久以前就已经被填平,不是自然形成的干涸,源于人为的埋葬,像是可以隐藏一个极为隐私的秘密。弗洛伊德乘着车回到这里,车轮碾过路面发出空洞的回响;熟悉的庄园早已人去楼空,昔日的繁华早已一去不复返,这里已经没有人了。他下了车往深处走去,每走一步记忆就愈发清晰,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不存在的水流声在耳畔徐徐作响。
越过杂草丛生的荒地来到从前还是河流的地方,那儿依稀能看清原本的沟沟壑壑,原先是哪里会流出水源的…现在已经覆盖上厚重的黄土在回忆中波光粼粼的景象消失不见。弗洛伊德站在中间仰起头仰望那蔚蓝得不见一点云彩的天空,准备移开脚步离开。
却在身旁的树丛中发现一条不显眼的路,那里应该是从前的葡萄架一直延伸出来的树丛,它们蜿蜒地引出一条仅供一人通过的小路,他不禁往前走去。由于长时间无人打理树丛已经开始胡乱生长,他要弓着腰一点点前进,穿过繁枝构成的帷幕走出树丛是庄园背面的地下室,一个被许多人遗忘的出口。
此时那儿已经不再上锁了,斑驳的铁锈爬上门把手只需要轻轻一推就能够打开,他伸出手,指尖触及冰冷刺骨的表面,他想自己不再往前走了。杰德从前便是这样,凭借着克服黑暗的毅力一点点走到远处的河流前的。
如今早已不同往日他无须再叩响回忆的门扉再去做什么无意义的怀念了。他带着如此的困惑回到了小镇,此时不过才度过了两天时间,埃里克把房子收拾得干干净净纤尘不染,一如往常地等待他归来,可他却感觉有什么空落落的。
那是无法明说的,像是困惑又不太像,是悲伤感情也不对,那究竟是什么?弗洛伊德又陷入了新的沉思中,他明显地感知到自己的身体和大脑正在无限接近一个任何常人也无法触及的临界点,只是他还不能知晓其中深意。
他又走到书桌前,桑蓟斯仍在盛放,他的周围没有任何变化,除了自己不再因为杰德深陷悲痛以外,如果是他人一定会奉劝他停止无意义的思考,但这并非无意义。
“我不能继续这样下去”他拉开房间里一个柜子的柜门,里面整齐地叠放着杰德的手稿,那些文件里大多是关于研究类报告,他一张一张地翻找着坚信着杰德一定会写下些什么,就像从前在一轮月光倾泻的夜里对他说的话一样。
在厚厚一沓文件里,他找到了一张被反复涂抹的信纸,它看起来被撰写者反复揉搓,反复删改最终藏匿在不起眼的角落里。
上面赫然是杰德的字迹。
『门与门,生与死;河流承载着最终的迦南,是超越时间和空间的,永恒的唵』(注释:唵Om,视为宇宙的原初振动,是万物的本源与归宿。它并非一个具体的神祇或地点,而是象征着无穷的、无尽的、抽象化的终极实在,是所有声音的源头与总和,是寂静本身轰鸣。)
他注视着这段简短的文字,顿时哑口无言。手指抚摸过泛黄的书页,在寻找到“它”之前他甚至不能清晰地表述自己想要寻找什么,是具象化的人,还是一句爱的表达,还是一句感人肺腑的诉苦?这些通通不是,他在一堆泛黄的被反复涂抹修改的纸张里找到这句话。
这一回他并没有急于拆解文字间蕴含的意思,而是静静地凝视它,就像一个在沙漠中行走的干涸之人终于获取丰盛的甘霖,将露水灌入心田。
也许在最初就不应该纠结于什么是“门”,什么是“河流”。它们横跨在思想与理智的边界间,等待有心之人偶尔的触及和跨越,门从来不存在在这个世界上,许多时候它会代表许许多多人面临选择做出的决定,最终才成为通往宽与窄的钥匙。
河流更不会是一条具象的河。
它可以是任何一条河,可以是奥雷利亚庄园内不为人知的承载了少年孤独与期许的河,可以是随处可见的沉默的智慧的河,甚至可以是小镇上那条浑浊不清接壤农田的河。也许最初弗洛伊德就不应该携带常人的角度去寻找河流的存在,他需要做的是聆听,感知,并非找寻。
意识到这一点他夺门而出,用尽全力奔跑,风在耳边穿梭心跳擂鼓铮铮,呼吸在过度跑动下都成为一种沉重的负担,天旋地转一栽倒就要坠入深渊。光明忽而射入眼帘犹如晴天一声鸣响,知觉五感渐渐超脱□□,腾空而起。
就在这时,他终于来到了一条不知名的河流前。
几乎是扑到水流面前,激起一圈又一圈的波纹,他怔怔地看着水中的脸,想起杰德曾说过的话:“它是最不受时间限制的东西,你向它招手它则予你致意,回应你的心声,让心归于平和。”
水波将面部纹路逐渐扭曲,越来越看不清它的具象。意识在现实与虚幻间,理智与抽离间,达成微妙的平衡,他的意志与杰德相合。他将身心与之交付,水浸湿了双足蔓延至胸腔。
置身于河中央。
刺骨的寒意如同活物顺着脚尖和肌肤蔓延而上,蚕食他的躯体、温度、灵魂,刮骨的刺痛将他从虚无的状态剥离,紧接着,感官被无限放大,他顺其自然随波逐流地闭上双眼,水流一阵一阵冲刷他的躯体,随后他“听”见了。他不再是被命运作弄的愚人,是这无边方寸间的导演,是孤岛上的魔术师,他要将狂风暴雨,迎着河流、风声,所有痛苦与不幸的记忆,重组新的生命。
不仅是耳朵的听,触感为他传达感知,从浸入皮肤的水流里,在全身沸腾的血液里,叫嚣着听到了水流所经之处无数颗石子被缓缓推动笨拙又固执前进,发出沉重的敲击地表的声音。他听到了林间歌颂的生灵,它们撕扯甚至是以嚎叫的形式向上攀爬的悲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