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5 穷人味(第2页)
“我看见了一条內裤,半透明的,中间还有一条珍珠链,过两天我去买回来,下次穿给你看。”
“忙完了吗?”
“在吗?”
我一个字都没回她,我坐在网吧里整整玩了一天。
第二天,我姥娘80大寿,我们老家话称呼外婆为姥娘,那天在bj的亲戚都来了,我们家去bj打工,也是因为有大姨,三姨他们两家在。
大姨家是过的最好的,大姨夫以前是军官,在bj分的有房,哪怕六十多岁了,腰杆依然挺得很直。我大姨就是那种你看她一眼,就觉得这个老太太浑身上下散发著一股贵气,那是在bj这种大城市生活了一辈子才能滋养出来的气质。大姨一家对我最好了,我最叛逆的那几年,哪怕是爹娘说的话在我这也不顶用,但她说什么我都会听。
三姨跟我妈一样,在富力城做保洁,三姨夫是我爸的上司,在富力城做什么……甲方监理?
临近中午的时候,三姨夫用公司的车,顺路拉著我爸妈一起回到郎各庄,给我姥娘过寿,当时天气太热,我躲在了站牌不远处,一家小餐厅的门厅下乘凉。
他们下车时,三姨夫先是一脸不悦的从副驾驶走下来,等我爸妈从后边出来时,他就在马路边上跟我爸说:“不是我说恁啊,注意一下个人卫生!那车里一股啥味啊!”
我记得有一部电影叫《寄生虫》,男主人公给老板当司机,老板的老婆就经常抱怨车里有一股难闻的气味,多年后我看到这部电影时,就忽然想到了我那时的父母,然后就开始回想那个味道。
那是什么味?那是汗味,脚臭味,汗水泡著肉所散发的腥味,更是穷人的气味。
太阳下,父母像是被老师训斥的小学生,低著头不说话。
然后三姨夫又说:“不是我说你啊,大男哩干个活,天天不是这儿疼就是那儿痒,我喊你来,你天天就这样糊弄?我脸上说不说得过去啊!你到底还能不能干?不能干收拾东西滚蛋!”
我爸点头哈腰但脸上没有表情,“能干,能干。”
公司的车走了,他们一行人往村子里走的时候,看见了我,三姨夫的脸唰一下就红了,他很清楚刚才那一幕都被我看到了,他赶紧笑著喊道:“亮!”
然后装作没事发生的样子跟我说:“你啥时候过来的呀?”
“我今天请假休息了,没去上班。”
“噢!中,中,走,给恁姥娘过生儿去,我给恁姥娘买了个大蛋糕!”说话时,他指了指我三姨手里提著的蛋糕。
我悄悄看了一眼我爸,他低著头往前走,一路上我时不时的看向他,似乎是因为我的到来,也似乎是因为我看到了刚才那一幕,这一路上他没敢跟我对视,他就像个捡瓶子的拾荒者,眼睛只看地面。
许多年后我想明白了,爹在儿子面前被人当狗训斥,太耻辱了,但当时他就是显得那么平静。
许多年前,他们都还年轻的时候,三姨夫还很穷,那会儿什么都不会,还做过我爸的服装学徒,我爸很照顾他,但他吃不了熬夜的苦,就不干了。出去混了几年之后,能说会道了,点子也多了,来bj两年不知怎么地就混成了甲方监理。
坦白讲,那时年少的我,理解不了三姨夫为何训斥他,直到寿宴上,依然还是处处针对我爸。
当时所有亲戚都围坐一桌,沙发上,凳子上都坐满了人,可那位置还是差一个,我爸站在那里,双手像是树先生那般侷促,一会摸摸后脑勺,一会抓抓屁股,抬起来也不是,放下也不是。
结果三姨夫很隨意的说了一句:“某事,让他谷堆(蹲)著吃吧,俺搁工地上都是谷堆著吃饭,稍微吃两口俺都得赶紧去上工哩!”
摆放著菜餚的不是桌子,是一张茶几,確实不高,蹲下能够得著。但我知道,他是故意的,那会我实在想不明白他为何处处揶揄我爸,一点面子都不给。
亲戚里边最有威望的大姨说了一句,“咦!那咋能谷堆著吃啊!”然后大姨让我去隔壁邻居家里借一个凳子。
表弟承业屁顛屁顛的跑出去,给我爸搬来了一个凳子,上学时他就是我的跟屁虫,那时候我就罩著他。
“姨夫,你坐。”表弟还擦了擦凳子上的灰。
后来,承业跟著我混的风生水起,我做什么都愿意带上他,就是因为今天这一番举动。
这顿寿宴,我爸一句话都没说,全程低著头吃饭,只是过一会就摸摸左胳膊。
吃饭的时候,就三姨夫最活跃,他一会说工程进度,一会说自己儿子考上大学了,然后还拍著我的肩膀,跟我说:“亮,你小光哥可是大学生,啥都懂!以后跟著小光干,过两年我准备在老家投资个养猪场,现在猪肉多贵啊,到时候你跟著恁小光哥养猪吧,可挣钱了!”
“还有承业,毬!当服务员有啥前途?跟著恁小光哥混吧!”
“要不然,恁俩一辈子没出息!”
说实话,那两年他很红火,钱虽然没挣太多,但比大家都强。
表弟这时候还是一个小孩,什么都不懂,就是闷著头炫吃炫喝,但我心里燃烧起了一团火,他凭什么说我一辈子没出息?
他儿子考了一个十八流野鸡大学就很牛?我不跟他儿子混我就註定没出息?这是什么逻辑。
很快我想明白了,他的话里没有逻辑,他就是看不起我,看不起我们。
我夹著菜不看他,冷声说:“谁比谁更有出息那可不一定,走著看吧!”
气氛猛的一下有些僵硬,在桌子下,父亲轻轻的顶了一下我的脚跟,我看向父亲的时候,他仍旧面无表情的在夹菜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