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他处的藩篱上(第2页)
“哦?公务?”斋藤少佐呵呵笑了起来,身体微微前倾,带着一种分享秘密般的亲昵,声音压低了几分,“我那位尾形老弟啊,啧啧,在营里那副生人勿近的样子,冰山似的!我可是好奇得很,他在自己家里头……总该有点不一样吧?”他挤了挤眼,笑容里带着点促狭,“比如……笑起来什么样?不会在家里也板着脸训人吧?那可真够呛的!”他拍着膝盖,发出爽朗的笑声,像是在说一个无伤大雅的笑话。
小林端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顿。
斋藤少佐的问题看似轻松好奇,实则直指核心。
他斟酌着词语:“尾形少佐在家中……依旧威仪深重。只是……”他停顿了一下,想起茶室里尾形沉默地接过湿巾的样子,觉得那实在算不上“不一样”,更无法与“笑”联系起来,“……对待府内事务,自有其章法。”
“章法?”斋藤少佐的眉毛饶有兴味地挑了挑,显然对这个模糊的回答不甚满意。
他身体靠回坐垫,手指轻轻敲击着矮几边缘,眼神里的探究更深了,“我听说啊,他府上那位……嗯,如夫人?”他刻意用了这个模糊的称谓,红线清晰——他并不知道“明日子”这个名字,“……是北地来的?那地方苦寒,想必也是个能吃苦的性子。不过啊……”
他拖长了语调,端起茶杯啜饮一口,目光透过袅袅上升的凉气,带着一种男人之间心照不宣的了然和一丝难以掩饰的羡慕,慢悠悠地说:“能让尾形老弟那样的人物,把人留在身边,还……颇为优容(他斟酌了一下用词),想必是有些本事的。”他放下茶杯,脸上的笑容变得有些意味深长,“这男人嘛,无论在外头多冷硬,回到家里,总得有个让他松快些的地方,有个能让他……嗯,不那么端着的人,是不是?规矩是规矩,但人嘛,总归是活物。”
斋藤少佐的目光扫过刚才妾室退下的那扇纸门,又落回小林脸上,像是在佐证自己的话:“就像这茶,规矩是热的好,但天热了,喝点凉的才痛快。尾形老弟那人,看着比石头还硬,可终究不是石头。家里有个能让他放下规矩、松快松快的‘凉茶’……啧啧,也是福气啊!就是不知道那女人……到底有什么‘本事’?”最后几个字,他几乎是用气声说出来的,带着毫不掩饰的好奇和男人对同性的某种隐秘揣测。
小林听着这番话,只觉得手里的冰茶透骨地凉。
斋藤少佐的“凉茶”理论,将他眼中尾形对明日子那份难以理解的“纵容”,轻巧地归类为男人对“解乏玩物”的宠爱。
这与齐藤那下流的臆想截然不同,却同样将明日子置于一个被物化、被审视的、纯粹功能性的位置——一件能让家主“松快”的特殊器物。
他想起了明日子在阳光下追逐蝴蝶的身影,想起她赤着脚踩过青石板时清脆的声音,想起她命令尾形弄干书籍时那双毫无畏惧的蓝眼睛……那绝非一件温顺的“凉茶”!
那是一种……连尾形少佐那样的人都无法忽视、无法用常规“规矩”去框定的生命力。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低头又抿了一口冰冷的麦茶。
冰块在杯中轻轻碰撞,如同无声的叹息。
斋藤家规矩分明的氛围里,那扇紧闭的纸门后,不知名的妾室如同精致的囚鸟。
而斋藤少佐口中那杯能让尾形“松快”的“凉茶”,在对比之下,更显出尾形宅邸中那份“纵容”背后难以言说的、令人心悸的复杂本质。
小林忽然觉得,也许尾形少佐的沉默,并非只是对“凉茶”的享用,更像是在面对一团无法掌控、也无法熄灭的……异火?
离开斋藤少佐那看似温和实则壁垒森严的宅邸,空气中残存的梅子酸甜气息很快被东京街头灼人的热浪吞噬。
小林信介的脚步有些沉重,思绪还停留在那扇无声开合、隔绝了妾室身影的纸门上。
几天后,一份需要鬼琢虎少佐签署的紧急调拨文件,将他带到了另一处截然不同的军官宅邸。
鬼琢虎宅邸坐落在城东更僻静的区域,围墙高大厚重,门口两尊石制的狛犬怒目圆睁,獠牙森然,透着与主人如出一辙的凛冽煞气。
通报之后,小林被引入的并非待客的和室,而是宅邸后院的武道场。
一股混合着汗味、皮革味和淡淡铁锈(或许是刀油)的气息扑面而来。
武道场异常宽敞,地面是厚实的硬木板,踩上去发出沉闷的声响。
四周墙壁光秃,只在正前方挂着一副巨大的“杀”字书道,笔锋凌厉如刀,透着一股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场内闷热异常,窗户紧闭,只有高处的气窗透进几缕浑浊的光线。
鬼琢虎少佐正独自一人立于场中,背对着入口。
他身形并不特别高大,但骨架粗壮,肌肉虬结,即使穿着朴素的黑色训练服,也能感受到那具躯壳下蕴含的爆炸性力量。
他手中握着一柄修长的木刀(真刀不会轻易示人),正在练习极其缓慢的素振。
每一次举刀、挥落,动作都精准到毫厘,速度虽慢,却带着一种山岳崩摧般的沉重力量感。
汗水顺着他剃得极短的青茬鬓角滑落,砸在脚下的木地板上,发出轻微的“啪嗒”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