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囚(第4页)
早川秋彻底愣住了,一股荒谬绝伦的、深入骨髓的寒意瞬间席卷了他。支配的力量,竟然能扭曲到这种地步?连最私密的情感,都可以被随意地篡改、植入、扭曲成取悦支配者的工具?
“你……在想什么?”他的声音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艰涩和某种生理性的不适,“玛奇玛小姐对这些……不感兴趣。”
“这样吗……”她脸上掠过清晰的、如同被泼了冷水的失望,“那好吧,再见。”
门,终于彻底关上了。将那个被冠以“长崎小希”之名的、彻底异化的灵魂,暂时隔绝在内。
早川秋独自站在空旷的走廊里,感觉自己刚刚经历了一场漫长而恐怖的精神酷刑。一种必须做点什么的冲动,混合着巨大的疲乏感,推着他向前。他不能再这样下去。
他没有回自己的座位,而是像一具被无形丝线牵引的木偶,转向玛奇玛办公室的方向。脚步沉重,灵魂只剩被掏空后的虚浮。
他在那扇沉重的、光可鉴人的木门前停下,这扇门仿佛隔绝着两个世界。他抬手,指节叩在坚硬的木质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进来。”
他推开门,门轴的转动带着一种庄重的滞涩感。玛奇玛坐在办公桌后,正低头翻阅文件,听到声音抬起头,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一瞬。
“早川君?”她放下笔,语气温和如常,“脸色看起来不太好呢,是之前的任务有什么后续问题吗?”
早川秋走到桌前,没有立刻坐下。他将一份简单的战后报告放在桌角,动作有些迟缓。“……是关于长崎小希。”他避开提及伤势,选择了一个更中性的切入点。
玛奇玛微微颔首,示意他继续。
“她今天的战斗……依赖契约过于鲁莽,代价惨重。”他斟酌着用词,声音低沉,“以她目前的状态和心理素质,继续留在对抗恶魔的一线,风险很高。我认为……需要重新评估她的岗位。”
玛奇玛轻轻靠向椅背,指尖相交:“但结果是成功的,不是吗?而且,我记得报告里提到,她在关键时刻保护了队友。这份勇气和觉悟,在我看来是难得的优点。”
“那不是勇气,是……不计后果。”早川秋感到一阵无力,“她对力量缺乏敬畏,对……命令,有一种超出常理的执念。这会导致错误的判断。”
“超出常理的执念?”玛奇玛重复着这个词,语气里听不出情绪,“早川君,忠诚和热情是宝贵的品质。或许只是需要正确的引导,让她这份心意用在更合适的地方。”她微微前倾,目光落在他身上,“而这,正是作为前辈的你的职责,不是吗?”
早川秋的心沉了下去。
他看着她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的金色眼眸,所有精心准备的、看似客观的理由,在她面前都显得苍白而可笑。
他几乎是脱口而出,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未察觉的恳求:“我只是觉得……她或许……不适合这里。”
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这太直白,太像一种无力的保护。
办公室内陷入了一片短暂的寂静。
玛奇玛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那目光平和,却带着无形的重量,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就在早川秋以为沉默会永远持续下去时,她忽然用一种极轻的、仿佛只是随口确认的语气问道:
“早川君……”
“你最近,似乎对我……有很多顾虑?”
——!
一瞬间,早川秋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大脑一片空白,只有那句轻柔的问话在耳边尖锐地回响。他几乎是本能地挺直了脊背,否认脱口而出:
“没有!”
声音僵硬,带着不自然的颤抖。他立刻意识到反应过度,强迫自己放缓语气,垂下视线,“……没有的事,玛奇玛小姐。我只是……在履行作为前辈的职责,汇报我对队员的客观评估。”
玛奇玛没有再追问。她只是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仿佛接受了他这个漏洞百出的解释。“我明白了。你的担忧我会考虑。”她话锋一转,语气恢复了平常的温和,“电次君和帕瓦酱那边还好吗?最近没给你添麻烦吧?”
这突兀的转折让早川秋紧绷的神经微微一松,随之而来的是更深的虚脱感。“……他们还好。”他低声回答。
“那就好。辛苦了,回去休息吧。”
“……是。”
早川秋几乎是凭借着肌肉记忆行礼、转身,走向门口。他握住冰冷的黄铜门把,将那扇沉重的门拉开一道缝隙,侧身闪出,然后任由它在身后缓缓地、沉重地合拢,发出“咔哒”一声轻响,如同一个仪式性的句号,将他与门内那个绝对支配的领域彻底隔绝。
他背靠着冰冷厚重的门板,才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f、无助地擂动。
他失败了。不仅如此,他最深藏的恐惧和疑虑,被那个人轻而易举地、精准地揪了出来,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他一步步地离开大楼,像一个托梦的鬼一样飘回公寓。他拧开门,用几张钞票和一句干涩的“今天的晚饭自己解决”打发了吵吵嚷嚷的电次和帕瓦。门在身后关上,将那充满了生命力的、近乎刺耳的喧嚣隔绝在外。他没有开灯,背靠着冰冷的门板,身体里那根绷了整日的弦骤然断裂。他像一滩烂泥滑落在地。
屋子里死寂一片。没有了电次关于电视节目的蠢问题,没有了帕瓦对于晚餐内容的挑剔抱怨,这种寂静反而显得格外沉重,压得他耳膜嗡嗡作响。窗外城市的霓虹透过窗帘缝隙,在地板上投下扭曲的、不断变幻的光斑。
他甚至没有力气走到卧室,疲惫不再是感觉,而是一种具有质量的实体,从公寓的每个角落弥漫出来,缠绕着他的四肢,要将他拖入无底深渊。他没有抵抗,也无力抵抗。意识被黑暗彻底吞没前,最后占据他全部思维的,是后勤科那份档案表格上,工工整整印着的四个字——
長崎小希。
以及自己签在旁边,那个同样清晰、却无比肮脏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