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囚(第3页)
地底传来异动,泥土松动。刹那间,地面轰然炸裂。腥风卷着尘土扑面而来,那只硕大、污秽、眼睛闪烁着红光的老鼠恶魔,带着碾碎一切的气势,破土而出,利齿直指离它最近的一名队员。
“小心!”早川秋的厉喝与拔刀的动作几乎化为本能。
也就在这生死一瞬,他听到了那个音节,那个他曾经使用过,此刻却让他灵魂战栗的音节——
“叩!”
巨大的、半透明的狐狸利爪虚影,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后发先至,如同刑具般重重拍击在老鼠恶魔的头部。骨头碎裂的闷响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恶魔甚至来不及发出哀嚎,便在狐爪的力量下化作一滩污秽的肉泥,腥臭的血雾弥漫开来。
攻击完成的瞬间,早川秋清晰地看到,长崎小希左臂的衣袖,从手肘到腕部,如同被无形的、贪婪的野兽啃噬,布料连同其下的皮肤瞬间消失不见,仿佛从未存在过。露出的,是鲜红、纹理分明、正在迅速渗出血珠的肌肉组织,像一块被粗暴剥去皮肉的鲜肉。她身体猛地一晃,脸上血色瞬间褪尽,冷汗如同瀑布般从额头渗出,整个人摇摇欲坠。
“好痛……”她发出一声压抑的、带着哭腔的痛呼。这声呼痛,是早川秋在她被“处理”后,听到的唯一一丝属于人类本能的声音,却是因为如此残酷的伤害。
早川秋已经冲到了她身边,动作快过思考。
“你……”他的声音卡在喉咙里,像是被那双痛苦的眼睛扼住了呼吸。眼前的伤口,比任何恶魔造成的创伤都更触目惊心。这不再是战斗的勋章,这是契约的代价,是他引领她签下的、持续放血的证明,是“长崎小希”这个名字被刻上的、无法磨灭的残酷烙印。剧烈的负罪感如同海啸,将他淹没。
“和恶魔战斗受伤不是很正常的吗……没什么大不了的……”她试图站直,声音却虚弱得发飘,带着一种令人心碎的、试图符合“期待”的倔强。
“先别说话。”早川秋粗暴地打断她,声音异常沙哑。他半跪下来,快速取出急救包。当消毒药水倒在暴露的、微微颤动的血肉上时,她疼得浑身剧烈一颤,倒抽一口冷气,下唇被咬得发白,硬生生将后续的痛呼咽了回去。这种沉默的、程序化的忍耐,比任何哭喊都更残忍地凌迟着早川秋的神经。他动作熟练地用绷带缠绕,白色的纱布迅速被血色浸染。
“第一次战斗,感觉怎么样?”他强迫自己发问,试图用对话填补这令人窒息的寂静,也分散她那显而易见的剧痛。这个问题本身,就充满了荒谬的残忍。
“……很难描述,但是看着恶魔死掉的感觉还不错!”她努力扯出一个笑容,但那笑容因极度的疼痛而扭曲、变形,显得格外诡异,像一张被强行拉扯的、劣质的面具。
早川秋沉默地打好最后一个结,站起身。他甚至不敢去看她的眼睛,害怕在那片空洞中找到一丝对自己的指责,或者更糟——找到彻底的、无知的感激。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咙口的堵塞感。
“好了,继续前进。”他下令,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冷静,只有他自己知道,这冷静之下是何等汹涌的、自我憎恶的暗流。
后续的巡查在死寂中进行,一无所获。返回公安大楼的路上,沉默如同实体,充满了车厢。医疗室里,消毒水的气味浓烈刺鼻。他看着医生更专业地处理那片失去皮肤的区域,看着她紧咬牙关,冷汗淋漓,却始终一声不吭。
“今天的战斗,你表现得不错。”他靠在门框上,开口说道。这句话像是一块肮脏的石头,投入他自己早已污浊的心湖,没有激起任何涟漪,只有沉重的下坠感。
表现得不错……像夸奖一把好用的工具。
“不过,和恶魔战斗不是那么简单,要做好心理准备。”
“我早就做好心理准备了!我会杀死所有的恶魔的!”她的眼神再次燃起那种被设定的、不容置疑的、虚假的决绝。
“杀光所有的恶魔……是吗?”早川秋看着她,那股混合着深切怜悯、沉重负罪和某种看到自身悲剧重演的悲哀,再次汹涌地袭上心头。
“对!因为玛奇玛小姐是我的救命恩人!”
救命恩人……
这句话像最终的判决,敲打着他早已不堪重负的神经。他看着这张洋溢着被扭曲的感激的脸,一个近乎自毁的冲动,让他想要戳破这个用谎言编织的泡沫。
“你真的很崇拜玛奇玛小姐啊……”他缓缓地,几乎是耳语般地说,声音低得只有他们两人能听清。
“不过,你知道吗?玛奇玛小姐并不是你想象中的那么完美。”
长崎小希脸上的表情瞬间冻结,眉头蹙起,带着一种被程序识别为“攻击核心指令”的、本能的防御性反应。
“你说什么?”她的语气里充满了质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敌意。
看吧。
连一丝怀疑的种子都无法植入。
早川秋瞬间清醒,巨大的无力感和恐惧攫住了他。他在做什么?以卵击石?他仿佛已经感受到玛奇玛那无处不在的视线,冰冷地落在他背上。他摇了摇头,将所有翻腾的、危险的真相压回内心深处,眼神复杂得像一团被强行揉碎的乱麻。
“……没什么。”他几乎是喘息着说,“你只要记住,玛奇玛小姐是我们的上司,我们要绝对服从她的命令。”
“是!”她立刻响应,声音恢复响亮,随即又低声补充,仿佛在确认一个最基本的、不容置疑的真理,“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早川秋不再试图沟通。他只是抬手,拍了拍她的肩膀,动作僵硬,如同关节生锈的玩偶。早川秋在那一刻感觉到,他所触摸到的,只有制服布料和其下绷带的粗糙感。那个有血有肉,会害怕会愤怒的长崎小希,已经感觉不到了。
“好了,你先回去休息吧。伤口需要恢复。”
“嗯。”她点头,转身走向分配给她的宿舍房间。
在她关上门的前一刻,她又突然探出头,脸上带着一种与这残酷环境格格不入的、近乎少女怀春般的红晕:“对了,我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玛奇玛小姐?我想向她汇报工作,告诉她我没有忘记她的恩情!”
早川秋看着她眼中那份纯粹到可怕的、被扭曲的渴望和依恋,感觉自己正站在两个世界的夹缝中,一个冰冷绝望,一个疯狂诡异。
“不用着急。玛奇玛小姐很忙,有事我可以转达。”他努力让声音听起来正常。
“好的!但我还是想见玛奇玛小姐!不知道玛奇玛小姐喜不喜欢女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