盟友（第1页）
李奥几乎是跑着来到医疗室门口的，医疗室的滑门在他面前无声开启。
室内，塞拉斯医生正站在罗根面前，两人似乎刚结束一段对话，罗根背对着门口，肩膀微微耷拉着，看不清表情。
“罗根大叔！”李奥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自然，带着年轻人特有的、略显毛躁的急切，“仓库B区的那个老旧气压阀又有点渗漏，日志记录上次是你处理的，能帮我去看看吗？”
他找了个还算合理的借口，目光却飞快地扫过塞拉斯。
船医脸上没有任何被打扰的不悦，金丝眼镜后的眼神平静无波，只是微微颔首，仿佛对李奥的突然闯入和借口并不在意。
“既然有工作，那就去吧。”塞拉斯对着罗根说道，语气恢复了平时的公事公办，听不出任何情绪。
罗根缓缓转过身，李奥心里咯噔一下。老兵的脸上没有了之前在仓库里那种崩溃的泪痕，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异常的平静。
“走吧。”罗根的声音有些沙哑，但很平稳。
两人一前一后走在寂静的走廊里，脚步声在金属墙壁间碰撞。李奥试图组织语言，他知道自己必须先稳定住罗根的情绪。
“罗根大叔，关于那个收音机的事，”李奥斟酌着开口，尽量让语气显得可靠，“我刚刚已经向威廉船长做了详细报告。船长很重视，他正在尝试通过特殊渠道与联邦取得联系，核实情况。但是你也知道的，我们这次护送任务性质特殊，有严格的通讯静默要求，所以外界暂时没有回应也是正常的。我们可能需要多一点耐心等待，或许很快就会有确切的消息……”
他准备了一套尽可能安抚人的说辞，希望能缓解罗根此刻的痛苦。
但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罗根打断了。
“李奥，”罗根停下脚步，转过身，那双浑浊的眼睛直直地看着年轻的工程师，“你相信这个世界上有天堂吗？”
李奥猝不及防，被这个完全超出预期的问题问得一怔，所有准备好的说辞都卡在了喉咙里。
然而此时罗根的眼神就像溺水之人抓住了最后一根浮木，焕发出一种近乎诡异的神采。
李奥的心沉了下去，他敏锐地抓住了关键，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罗根大叔，刚才……塞拉斯医生跟你说了些什么吗？”
罗根仿佛没有听到他的问题，或者说，他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里。
他摇了摇头，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声音低沉而缓慢，带着看透一切的疲惫和某种决绝的希冀：
“以前的我，不信这些。什么神啊，天堂啊，死了以后的世界啊……都是狗屁。我当了一辈子兵，只信自己手里的枪，只信身边的战友。”
他顿了顿，眼神飘向走廊尽头冰冷的金属墙壁，仿佛能穿透它们，看到遥远的彼岸。
“但是现在……我信了。或者说，我希望这世界上真的能有天堂。”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种令人心碎的恳切。
“像我这样的人，活该下地狱。我不是个好丈夫，不是个好父亲……我该死。”他的语气平静得像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但放在腿侧的手却微微蜷缩起来。
他的眼神却很奇怪，像是燃烧着某种异常执拗的火苗：“但我的孩子，我的索菲亚……她是无辜的。她那么小，那么可爱……她应该去一个更好的地方，一个没有痛苦的地方……她应该在天堂。”
罗根说完这些，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又像是终于放下了沉重的包袱。
他重新看向李奥，眼神里的光彩渐渐褪去，变回那种深不见底的疲惫和空洞。
“你不用担心我，李奥。或者说，你们都不用担心我。”他扯了扯嘴角，想露出一个笑容，却只形成一个苦涩的弧度，“我自愿上交我的门禁卡。在得到船长下一步明确指示前，我就待在我的仓库或者宿舍里，什么都不会做，哪里也不会去。”
他从工装上衣口袋里掏出那张代表着他有限权限的金属卡片，递向李奥，动作干脆，没有一丝留恋。
“让我自己……静一静吧。”
他最后说道，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
言尽于此，李奥知道自己再说什么都是徒劳。
他看着眼前这个仿佛一瞬间被抽走了所有精气神的老兵，那个曾经在酒后会絮絮叨叨讲着过去故事、会为了藏点酒而跟他斗智斗勇的罗根大叔，此刻只剩下了一具被巨大悲恸和虚无希望掏空了的躯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