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完(第4页)
这神情给了林鹤扬不该有的希望。他快步往座位走去,这几步路上,他想了很多,混乱的思绪像一团乱麻。
是直接承认当年反击的事,求老师帮他想办法?还是先撒撒娇,像以前一样说句“老师我错了——你不要生气了。”再和老师点一份同样的咖啡?他总觉得,只要他态度足够好,足够可怜,一切肯定能像以前一样,得到解决。老师心软,他一直都知道。
“老师!在喝什么呢?”他坐下,努力扬起嘴角,想笑着面对,可声音里无法控制的发颤出卖了他强装的镇定。
他往前挪了挪椅子,椅角和地板摩擦发出清脆的响声。他还想要和老师更近一点,或者说,他还想看看老师现在的脸。
所以他无比清晰的看见老师脸上的笑容骤然收敛,看见那双总是温和的眼睛冷了下来。然后听见那个直指核心的问题:
“林鹤扬,你告诉我,你到底有没有做过?“
啊?怎么会,为什么?他慌了神,千头万绪在脑中闪过。老师怎么会直接问?难道他查到了?不对啊,当年的调解记录甚至警方都没有留档,他怎么会知道?
他望着沈知意冰冷的眼神,那一瞬间,大脑一片空白,所有的预案、所有的温柔话语全部都化为乌有。身体先于理智做出反应,他清晰地听见自己吐出:
“我,我没有。”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的笑容彻底僵死在脸上,只感觉天旋地转,水汽不受控制地涌上眼眶,他没法再看清沈知意的脸了,只感觉那张熟悉的面孔在自己面前不断扭曲、变形,变成一个又一个冰冷讽刺的圈圈。他想伸手抓住什么,抓住一点真实的依靠,却什么都抓不到,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老师眼里的光一点点熄灭。
沈知意的心沉到了谷底。从十八岁到二十三岁,整整五年。他倾注了无数心血、耐心与期望,悉心教导,言传身教,换来的却还是如此毫不犹豫的、赤裸裸的欺骗。以他的资源和团队,怎么可能查不出真相?他不是怪林鹤扬反击,换做是他,被逼到绝境也会做出同样甚至更激烈的事。他怪的,是林鹤扬事到临头的隐瞒,怪林鹤扬把他当成可以随意蒙骗的傻子,以为靠着拙劣的谎言和示弱就能混过关,辜负了他给予的全部信任。
沈知意不知道说什么了。手上的咖啡仿佛成了酷刑,眼眶发热,心脏发酸,甚至咬紧牙关,皱紧了眉头。
用尽全力呼出一口气,他猛地起身,动作快得带倒了桌上的咖啡,发出刺耳的声响。他有些狼狈地扶住桌子,那杯咖啡没有喝完,却已经不再冒出一丝热气。
“沈知意!!!”林鹤扬猛地反应过来,嘶吼着追上去,声音里满是绝望。
他踉跄着冲上前,一把抓住沈知意的手腕,膝盖一软,重重地跪倒在地上,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毫无征兆地汹涌而出,滚烫地砸在沈知意的手背上。“老师我错了,我真的错了!”他语无伦次地哭诉,声音颤抖得几乎变调。“我就是害怕……害怕您知道了会觉得我暴力,会觉得我惹是生非,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就是因为打了人才更害怕,害怕您不帮我。”
巨大的恐惧冲昏了他的理智,他用尽全身力气紧紧攥着沈知意的手腕,指甲几乎要嵌入对方的皮肤,他生怕老师会走。他泪流满面,声音嘶哑地挤压着喉咙,可偏执而绝望的话语却不受控制地不断涌出:
“老师……我真的不能没有你,没有你我根本不会走到现在,没有你就不可能有现在的我!我不能失去你!你根本不知道每个夜晚我都是怎么扛过来的。”
是啊,他哭泣,他抬着头泪眼婆娑地望着那个决绝的、不肯回头的背影,他的手死死地、用尽全力地握住那只正试图抽离的手,他知道没有用了,可他还是不死心,一遍一遍地哀嚎,做着最后的、徒劳的挣扎。
“老师……我求您,我真的求您。”豆大的泪水一滴滴落在沈知意的手上,他清晰地感受到老师手上传来的、想要挣脱的力道,于是他又绝望地收紧一分,攥得更紧,仿佛这样就能留住什么。
一时间,咖啡店里只剩下他止不住的哭泣声。
这家店是沈知意开的,所以不用担心有外人,林鹤扬早就知道了。而老板也只是继续静静地擦拭着玻璃杯,没有抬头。
手被攥得生疼,沈知意抽不出来。店里的灯光为了营造氛围,总是调得很暗,昏黄的光线模糊了界限。所以他看不清林鹤扬的表情,也看不清自己的。只觉得心脏像被一只手死死攥着,用力地揉捏,抽痛得厉害,连眼眶都阵阵发烫,酸涩得想要掉泪。
可他没有回头,也不能回头。他知道,一旦回头,看到那张布满泪痕的脸,所有建立起来的防线都可能瞬间崩塌。最后,他垂着眼,指尖因为被攥得太紧而泛红,声音轻得像叹气,却字字清晰:
“我看错你了。”
林鹤扬不记得自己是如何走出咖啡店的。他浑浑噩噩地挪出小巷,巷子里的虫鸣还在不知疲倦地嘶闹着,可他只觉得耳朵里嗡嗡作响,像是隔了一层厚厚的膜,连手机手电筒的光都照不亮脚下的路。
直到摸到车门把手,那冰凉的金属触感刺得他一哆嗦,才猛地回神,眼泪又砸在手背上。坐到驾驶座的那一瞬,他再也忍不住,猛地俯下身,抱着冰冷的方向盘崩溃大哭,肩膀剧烈地颤抖着。脑海里反复回放着这些年的点点滴滴,这不是他第一次犯错,也不是第一次求助,可这次“霸凌“事件闹得太大,连一向护着他的老师都被牵连,热搜上开始出现“沈知意包庇学生“的评论。每一次,每一次都是他,每一次他都会连累老师。
回到家后,空荡冰冷的房间加剧了他的痛苦与不甘。他的所有一切都属于沈知意,他的所有一切都早已给了沈知意。
他不甘心地一遍遍发消息、打电话,留着泪的眼通红,直到听筒里传来冰冷的提示音:“您拨打的用户正在通话中……”
林鹤扬知道的,他太知道这句话意味着什么。老师将他拉黑了。
他颤抖着点开聊天软件,不敢再发送任何消息,只一遍遍翻着老师的朋友圈,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看不见,那条横线冰冷地宣告着一切的终结。
他的心彻底死了。
手机屏幕在他模糊的泪眼中亮了一下,一条推送的热搜词条跳出来:#沈知意包庇霸凌者#。他盯着那几个刺眼的字,瞳孔紧缩,又一次颤抖着拿起了手机。这次不是打给那个再也无法接通的号码,而是拨给了他的经纪人。
电话接通,对面传来经纪人小心翼翼的声音:“……鹤扬,怎么了?”团队都知道他去找了沈知意,现在这通电话,没人敢猜结果。
“把证据都发出去吧,”他说,声音哽塞得厉害,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全部,当年的调解记录、被霸凌时的医院诊断书、愿意作证的同学证言……所有,都发。”
电话那边陷入了一片死寂的沉默。不难听出此刻他的声音是多么的沙哑和哽塞,林鹤扬的经纪人知道,这对师生,应该是彻底掰了。
“好,”经纪人的声音带着一丝无奈的叹息,“我马上办。”
他听林鹤扬的,将所有证据全都发了出去,把他血淋淋的过去,全都公之于众。网络瞬间分裂成两个极端:有力挺他维权的人,也有坚持要他退网的声浪。
“你先出国发展吧,”电话中,经纪人的声音充满了疲惫与无奈,给出了眼下看似唯一可行的建议,“避避风头。互联网的记忆很短暂,等风头过去……你……”经纪人没有继续再说下去。大家都心知肚明,这次离开,再回来就难了。
林鹤扬空洞地望着窗外,这个角度,他看不见老师的家。他轻声回应:“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