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月(第2页)
她微微压低了声音,“那位的心思,如今是越发难测了。多疑思虑重,身边又尽是血滴子那样的耳目。你今日这般行事,虽暂时搪塞过去,终究是兵行险着。”
她的眼中流露出真切的担忧:“阿月,听姐姐一句劝,凡事万万小心,什么军国大事,什么赫赫战功,都比不上你自个儿的安危要紧。在这京城里,……活着,比什么都强。”
南宫月望着她,烛光在她依旧美丽的侧脸上跳跃。他看到了那份历经沧桑后沉淀下的关切,也听懂了话语深处的警告与无奈。
他最终只是重重地点了点头,将那份承诺与苦涩,一同咽回了心底。
药汁的苦涩在舌尖蔓延开,却也带来一丝清明的凉意,缓缓压下了血脉中残余的躁动,南宫月放下空碗,沉默了片刻,才再度开口,声音低沉却清晰:
“明日一早,我便入宫向陛下请罪。”
他顿了顿,语气平静无波,仿佛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事,
“交还虎符,辞去所有官职,暂避锋芒。…此后很长一段时日,怕是都无法再来你这里走动了。”
他抬起眼,看向林潇,那双总是锐利逼人的眸子里,此刻竟难得地流露出一丝近乎宽慰的神色,仿佛怕她担忧。
“毓秀姐不必为我挂心,此法虽是退让,却也最为稳妥。我会没事的。”
林潇静静地听着,眼中掠过一丝了然与疼惜。她深知这是目前最明智的选择,却也明白这“退让”背后是何等的无奈与屈辱。
她轻轻叹了口气,声音愈发柔和。
“你能如此想,便是最好。暂避锋芒,确是上策。只是…”
她上前一步,目光落在他难掩疲色的眉宇间,以及那强撑着的、几乎要垮掉的脊梁上。
“…千万珍重自己。我看你眉间倦色深重,旧伤也未尽去,今夜便留在姐姐这里,好生歇息一晚,养足了精神,明日才好应对陛下。”
她的话语里带着不容拒绝的关怀,如同长姐对待疲惫归家的幼弟。
南宫月闻言,紧绷的身躯几不可察地松弛了一分。
他确实太累了,从身体到心神。
在这位早已视为亲人的长姐面前,他允许自己流露出一丝脆弱。
他点了点头,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依赖。
“…好。多谢毓秀姐。”
见他答应,林潇脸上露出了真切的笑意。
她转身从一旁的螺钿柜中取出一件叠放整齐的、质料柔软的干净男式中衣,放在榻边,温声道:“这是我这里备着的干净衣裳,你且换上,睡得也舒服些。”
安置好这一切,她并未立刻离开,而是走到窗边的月牙桌旁,桌上安静地陈放着一把阮咸。
此琴共鸣箱圆润,琴杆修长,四弦轸整齐排列,木质温润,显是常被精心擦拭呵护。
她抱起阮琴,指尖轻拨了一下琴弦,发出一个低沉而圆润的单音,侧头看向榻上闭目假寐的南宫月,柔声道:“阿月,难得来了,静下心来,听姐姐为你弹奏一曲吧。”
说罢,她纤指轻拢慢捻,一曲陇头吟自弦上流淌而出。
阮声不如琵琶激越,亦不同古琴清冷,其音色醇和深沉,宽广如北方大地。
曲调中并无多少杀伐之音,反而充满了对故土山河的深沉眷恋、对往昔岁月的无言追忆,以及一种沉淀于骨血中的、无法被磨灭的乡愁。
乐声婉转低回,仿佛月光洒落在荒芜的关隘,又似秋风掠过中原辽阔的原野,带着一种宽厚而悲悯的力量,缓缓抚平了听者心中翻涌的焦躁与波澜。
在这熟悉而又陌生的乡音包裹下,南宫月紧绷的神经终于彻底放松下来。
他听着那苍凉而温柔的曲调,仿佛回到了许多年前,那片广阔的天地之间。
南宫月身心极度的疲惫袭来,他竟就保持着和衣卧于榻上的姿势,呼吸逐渐变得均匀绵长,沉沉地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