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伴(第3页)
他竟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所有的算计、所有的怒火,仿佛都砸在了一团浸水的棉絮上,无声无息,却更令人抓狂。
他极力压下翻腾的心绪,最终只是极其疲惫又厌烦地挥了挥手,声音透着一种深深的倦怠:“朕知道了。你……退下吧。”
李玄跪在下首,见皇帝如此反应,嘴唇微动,似乎想趁势进言几句,诸如“南宫月此举有辱朝廷体面”、“当街驰马惊扰民居”之类弹劾的话。
但他刚发出一个极轻微的气音,赵寰仿佛早已料到,甚至未等他说出口,那冰冷的目光便扫了过来,带着不容置疑的打断意味。
李玄立刻将话咽了回去,深知此刻绝非火上浇油之时,反而可能引火烧身。
他恭敬地叩首:“臣,告退。”
随即起身,如同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退入了殿外的黑暗之中。
………
暖阁内,只剩下赵寰和如同泥塑木雕般的冯敬。空气沉重得几乎令人窒息。
时间在死寂中缓慢流淌,仿佛过了一炷香那么久,御座上的赵寰才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他微微向后靠近椅背,抬手用力揉按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目光没有焦点地落在虚空中的某处,像是在问冯敬,又更像是在喃喃自语:
“他此举……究竟是何意?”
冯敬闻言,上前半步,并未立刻回答,而是沉吟了片刻,仿佛在仔细斟酌措辞。
他苍老的声音在寂静的暖阁里显得格外温和,带着一种回忆的调子:
“陛下,老奴说句逾越的话,南宫将军……桂魄那孩子,也算是老奴眼看着,跟着您从王府里长大的。”
他巧妙地用了南宫月的表字“桂魄”,借着岁月拉近了一丝距离,带着点长辈般的感慨。
“那时候,他才那么一点大,约莫也就七岁吧,性子就轴得很,认死理。如今一晃眼,都二十五了……这倔脾气,怕是半点没改。”
他顿了顿,继续缓缓道,语气恭敬却带着安抚的意味。
“老奴愚见,南宫将军今日此举,或许真是被那突如其来的邪火……冲昏了头脑,行事荒悖,不计后果。但至少眼下看来,他这般自污自毁,于陛下您的圣明,于朝局安稳,并无丝毫坏处。他若真是心怀怨望,有大不韪之念,反倒不会如此……如此不堪了。”
冯敬的话语如同温水流过,一点点渗入赵寰烦躁的心绪。
“老奴揣度,待明日早朝,将军酒醒……或是清醒之后,想起今夜荒唐,必定会入宫向陛下诚惶请罪。他知道陛下对他,终究是不同的。”
赵寰听着,紧绷的下颌线渐渐缓和了些许。
冯敬的话勾起了他脑海中的那些久远的画面,一股深深的疲惫感席卷而来,折腾了一晚上,得到这么一个荒唐的结果,他忽然觉得有些意兴阑珊,连生气都没了力气。
他的目光无意中扫过白晔方才跪伏的地方,仿佛还能看到那少年惶恐颤-抖的身影。
那二十七鞭……
虽非他亲自动手,但究其根源,却是因他的一道旨意而起。
这小太监,倒真是无端替自己受了一场大罪。回想他方才回话,虽蠢笨了些,却也句句维护君上,显是尽了心力,有几分忠心。
“那个小太监……”
赵寰忽然开口,声音依旧带着倦意,却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缓和,“他这顿鞭子,算是为朕挨的。差事办得……还算妥当。”
他顿了顿,对冯敬吩咐道:“一会儿你亲自去一趟,赏他些金银伤药,准他休沐几日,好好养伤。伤好了……依旧回文书房听用,就在朕眼前伺-候吧。”
他长长吁出一口气,挥了挥手,声音里带着浓重的倦意。
“朕再看几本折子。冯大伴,你去准备吧,朕稍后便安歇了。”
“是,老奴遵旨。”
冯敬深深躬身,将皇帝的吩咐默记于心。